阳光落在墓园另一侧,天色已然向晚。
木门响了三下,江沐尘才慢慢打开。虽然顾怜微提前打过招呼,看到李嘉凡的那一刻,他仍不由得一怔。
李嘉凡扬扬手里的包,“我都敲了好几天门了,终于肯开了?”
“进来吧。”
李嘉凡进屋后放下背包,拿出个简易药箱:“我看看你的伤。”
江沐尘默默脱下上衣,转过身去。李嘉凡望着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疤,皱紧了眉:“我当时没赶上,还以为你死定了。”
“怜微说是沈知兰手下那个老K救的我。”
“柯酩阳啊。”李嘉凡无奈一笑,“这么多年我们也弄不清他到底是哪边的。一方面做事挺仗义,一方面又死心塌地效忠沈知兰。明知那父子俩不对付,还替沈莫寒出力。”
“可我只是意外激怒了沈知兰,他不可能早就有准备。”
“那是沈家的埋骨地。柯酩阳极有可能一直在那里备着救生装置——能不能救你,看命。你命挺硬。”
李嘉凡检查完毕后才开始说正事:“一个多月前,也就是你出事后几天,怜微从风铃村传出消息,说沈莫寒会走水路。但我们却一无所获。”
江沐尘面露疑色,“那段时间她被沈知兰看得死死的,怎么给你们传消息?”
“身穿蓝衣,脖间佩蓝宝石——那是我们约定的‘水路’暗号。”李嘉凡沉声道,“可显然她被误导了,或者……我们内部,有人提前泄露了情报。”
江沐尘神情一变:“那怜微岂不是——”
“她早就暴露了。”李嘉凡打断他,“沈知兰喜欢她,暂时还能——”
话未说完,江沐尘一拳砸在李嘉凡脸上。
李嘉凡没有还手,只抹了把嘴角的血,“我知道你有气。两年前,我极力反对她重返沈家。可那时沈莫寒势头太猛,我们想安插别的人,都失败了。怜微不听劝,擅自去了饮梦。等我们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
“为什么不送她离开!”
“按照原计划,她假死后立刻从邮轮转运出境,经荷兰走陆路前往法国。我在那边整整等了半个月——她却没出现。”李嘉凡神色暗沉,“后来才知道,她母亲被沈莫寒活活虐死,她自己也险些饿死在阁楼里。再找到她时,人已经脱了相,耗了大半年才恢复。”
江沐尘眼眶泛红,侧过脸不让他看见。“你要我做什么?”
“知道你活着的,有谁?”
“你、她、还有老K,我没告诉过别人。你们那边的人,我不确定。”
李嘉凡点点头,“好,暂时不要暴露你的存在。你亲自告诉她,别信任何消息。”
江沐尘眉头轻拧了一下,“什么意思?”
“一个多月前的假消息,我们至今查不出漏洞在哪。但我怀疑内部早就被渗透。”李嘉凡语气低沉,“当年我们几乎成了,可沈莫寒关键时刻断尾求生,烧了近十亿美金的货。”
江沐尘看着他,神情复杂:“你……怎么会卷进这种事?”
李嘉凡忽地笑了:“和你一样,英雄难过美人关。”
江沐尘脸色一变,“她是我的。”
“哈哈哈哈。”李嘉凡拍了拍他肩膀,“不跟你抢。我和她也是几天前才接上头,以前她压根不认识我。”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部手机、银行卡和身份证件递过去:“这房子还算隐蔽。但你平时还是要低调些,尽量别露面。”
江沐尘接过随意甩到桌上。李嘉凡不禁一愣:“我还以为要和你推拉一番。”
江沐尘笑了:“都要饿死了,还做什么清高逞强样。你们还需要多少时间?”
李嘉凡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辈子。”
江沐尘犹豫片刻:“你还和那个……叫什么来着?”
“苏子怡?”
“对。”
“她在伦敦,我不过装个好色的样子,好让人忽略我。”李嘉凡说着,又拿出一张照片。
江沐尘接过一看,神色微动:“宋惜远?”
李嘉凡点头:“半个月前,我们接到线报,说江南新港有笔交易。赶过去后只看到她站在码头边,一动不动,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江沐尘皱眉:“她在那儿干什么?”
“不清楚,我们不敢贸然打草惊蛇。”
“确定是她?”
“不会认错。”
江沐尘沉思片刻:“我不喜欢这人,但她背景干净,不该和贩毒扯上关系。”
“我大概了解了一下,宋惜远外表温婉,实则嫉妒心重、睚眦必报。”
“虽说如此,她跟毒品八竿子打不着。”
李嘉凡突然打趣:“听说她喜欢你?”
江沐尘脸色僵了一下:“她是这么说过……但我觉得她只是挑了个条件最好的。”
李嘉凡挑挑眉:“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她可能和常颂言有往来。但我们跟了她十多天,根本没看到他们碰面。”
江沐尘点头:“Crystal出事后,她这种人选择分手一点也不意外。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李嘉凡正色:“小心一点宋惜远。不过我主要是让你传话给怜微——别把你还活着的事告诉任何人。另外……让她和沈知兰和好,参加下周江南酒店的十周年庆典。”
江沐尘眼中寒意骤起。
李嘉凡握紧了拳头:“傅重时和沈莫寒可能会在宴会上私下会谈。怜微需要借机制造点裂痕,挑拨沈家和傅家的关系。”
江沐尘低着头,没说话。
李嘉凡继续:“还有……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离开。”
“别想。”江沐尘声音冷硬。
“你现在处境太危险。在这儿你会忍不住想靠近她。”李嘉凡语气沉重,“蒋家人温和,你还能混过去。可沈家人疑心重,一旦被发现,后果你很清楚。你要是真为她好,就走。”
“呵。”江沐尘眯了眯眼,“我可不放心你们。”
李嘉凡咬着牙,没吭声。屋内沉默了许久,他终于站起身:“我先走了。要是有需要,就去墓园那块无字碑旁放七朵百合,我会来找你。”
江沐尘神色微动,“那块碑……”
“她没告诉你?”
“……说了。”
“那就行。”李嘉凡重新低头看着江沐尘,“你对我防备是应该的。但我提醒你一件事——防人要一视同仁。”
江沐尘淡淡一笑,“让我不防备才难。”
李嘉凡刚要推门,江沐尘忽然叫住他:“李慧死前找过沈知兰,但她不是沈知兰杀的。”
“李慧?哦,水库那具女尸。”李嘉凡轻轻耸肩,一脸无谓,“怜微觉得她的死和我们的事有关?”
江沐尘没想到对方是这个态度,不禁咋舌:“无关你就不管了?”
“她本来就该死,死了才省事。”
江沐尘眉心一跳,忽而笑出声:“原来你是这种人。”
“你以为我是救世主?还是爱与正义的化身?”
江沐尘摇摇头,“她的死说不定和沈家有关。你们可以查查。薛谨尧一家……你怎么看?”
李嘉凡神色微变:“薛家死得蹊跷,应该是熟人下的手。我们——让怜微留意常家。记住我的话,别信任何人。”
*
顾怜微醒来时,天色已暗。她下意识摸了摸左脸,仍有些火辣辣的疼。
客厅里空无一人。她走向厨房,看见几个人正忙着准备晚餐。
一个穿着主厨服的男人朝她看了一眼,露出略显尴尬的笑容。旁边的帮厨先开了口:“小姐饿了吗?”
“还好。”她舔了舔唇,“麻烦给我杯水。”
李姐赶忙倒了杯温水递过来,又微微退了一步站在原地看着她。
顾怜微笑了笑:“没事了,你去忙吧。”
她转身朝大厅走去,经过走廊时注意到一扇虚掩的门,出于好奇探头看了一眼。一不留神,手中的杯子轻轻碰到了门板。
蒋成予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相框,“醒了?好点了吗?”
顾怜微自觉偷窥别人被逮个正着,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看门没关好,抱歉。”
“没事,这就是个书房。”蒋成予干脆将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目光落在她左脸上,眉头微蹙:“那孩子…真是不懂事。”
“习惯了。”
蒋成予叹了口气:“知兰前妻的事我清楚,对他打击很大。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怎么就不知道珍惜眼前人呢。”
顾怜微没接话,随意扫了眼桌上的相册:“这是干妈?”
“是,我太太,冉翎行。”
“您这些年一个人带忆冉,不容易吧?怎么没再...”她顿了顿,意识到不妥,没再说下去。
蒋成予并未在意,语气平静地答道:“我心里只有翎行一个。忆冉很懂事,翎言还有岳父岳母也常来走动。不容易的,是翎行。我——我当然疼忆冉,但如果早知道会因此失去翎行,我宁愿不要孩子,和她白头到老。”
顾怜微讶异地望着他,心里莫名泛酸:“对不起,让您想起这些事。”
蒋成予露出淡淡一笑:“不怪你,我每天都在想她。木遥,你如今嫁进沈家,外人难免说三道四,但你别放在心上。对外你若不介意,就说是我女儿,没人敢欺负你。”
顾怜微低头咬唇:“您…不嫌弃我的出身?我…”
“我当年和翎行谈恋爱时,也有人骂我凤凰男。人活一世,问心无愧就好。”
“干爸您当时可是青年才俊,我……”
蒋成予不禁觉得惋惜:“没有女孩是心甘情愿去做那些事的。你受苦了。你父母是因病去世的?”
“嗯。”
“念书念到哪了?有没有想过再继续?”
顾怜微鼻头一酸,眼泪忽地落下来。
蒋成予有些慌,连忙抽了两张纸巾递过来:“抱歉,是我多嘴了。”
她笑着摇头:“年纪不小了,也坐不住书桌了。”
“活到老学到老,别给自己画地为牢。”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老板,伊小姐,晚饭准备好了。”
蒋成予点点头,示意她一起去餐厅:“让厨房给你炖了阿胶,补补血气。”
饭桌上,顾怜微看他几次走神,轻声问:“您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人老了,总爱发呆。”
“是…知兰又来闹了?”
蒋成予摇头,语气笃定:“我既说了护你,就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