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煜的脑子很乱，无数思绪在他的脑子里仿佛形成了一个迷宫，他在里面走来走去，就是没能找到出口。

他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到了曹智鸿的府上。此时曹府已经失去了主心骨，所有豢养的妖族和家中的管事仆人都被友军控制起来了。

舒煜请人通报了，一位将士立刻迎了出来。他以为舒煜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谁知道他问：“你们家有妖仆吗？”

将士揉了揉眼睛问：“什么？”

舒煜：“我需要借用一个妖仆，随便一个就好。”

将士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迅速让老仆妇从西边厢房里给他拉出来一个女妖，面容十分清秀，深蓝色的头发，灰色的瞳孔。

将士笑嘻嘻地问舒煜：“殿下觉得这个如何？”

舒煜一看就知道他想错了，估计自己喜欢妖族的轶事早就成为全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但是他也懒得解释，点了点头直接把人拉走了。

那女妖身上只有一件单衣，晚上凉，她冷得直发抖，但是一句话也不敢说，连抬头看一眼舒煜也不敢，只是快步跟在舒煜身后。

舒煜看她惊恐的样子很像是和母亲走丢了的小鹿，叹气道：“请你去办件事，一会儿就把你送回去。别害怕。”然后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给女妖披上了。

那女妖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两人的目的地就是世界之树。回到了今天早上激战的地方，舒煜在深夜的凉风之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卷起裤腿，从原来的湖堤上走了下去，那湖水已经几乎枯竭，泥土里杂草遍布，湖堤边的水面只堪堪到他的脚踝，越靠近世界之树水越深，但是走到很近水面也刚刚漫过他的腰，和几年前的又深又广阔的银月湖完全不能比。

此时的湖水就像是火焰燃烧之后留下的灰烬，只是在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有过什么，但是无法再现前者的真容。

他转头对女妖说：“你也下来。”

女妖照做，但是一不小心从湖堤上滑了下来，滚落到水中。

舒煜过去扶起她，还十分贴心地将她身上沾着的泥土拍了拍。

那女妖似乎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惊恐地看着他。

舒煜冷静地对她说：“一会儿我会划伤你的手，放心，只是需要你的一点血，不用害怕。”

女妖点了点头，她好像对舒煜格外的信任。

舒煜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拿出准备好的小刀，利落地在女妖的手心划开一道浅口子，然后将她的手翻过来，让血滴落在世界之树的根部。

红色的水珠滴入湖水，可是她的血并没有像琦的血一样汇成一股然后朝着世界之树的方向流去，而只是在湖中中晕染了开，将他们身下的一小块水域染成了红色，然后慢慢荡漾成淡粉色，最后消失不见。

舒煜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加重了握住女妖手的力气，血珠连成线不断地从女妖的手掌中滴入湖水中，但是之前的景象依旧没有发生。

女妖痛哼了一声，舒煜这才放手。他的目光锁定在世界之树上，将自己的衣袖撕掉一块然后将它浸染上女妖的血，也不解释，直接开始往树上爬，爬到了那新生的枝丫那处，那可爱嫩绿色的枝丫已经有些怏了。

他将浸染血的衣袖包裹了上去，等了一会儿，再将衣袖拿起来，神情专注地观察着细微的变化，几乎是要将脸贴上去，可是什么变化都没有。

舒煜心口狂跳，然后将背上的盒子取下来，拿出那件琦的血衣，重复刚才的动作，轻轻包裹了住新生的绿枝。

谁知那件衣服刚刚靠近枝丫，上面的血液就好像有了意识一样，在他的眼前蒸腾起来，结成了薄薄的一层红色的雾，那雾有着丝丝缕缕的质感，飘飘扬扬地钻入了绿枝之中。

刚刚都已经蔫了的新枝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片新叶！

舒煜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快凉了。

一瞬间他有些眩晕，但是他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舒煜快速地从树上下来，将血衣收好。

那女妖见他脸色苍白，连忙跑过来想要扶了他一把。

舒煜挣开她的手说：“没事没事……”

他梦游似的将女妖送了回去又走回琦的房间。

琦还在昏迷，一点儿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想割开他的喉咙简直轻而易举。舒煜不可控制地想象着鲜血从琦的喉咙里或者心口里流出来的画面，他的血流进世界树的树根里，像是养料一样，世界树会长出新枝、重新焕发生机，那样一来，银月湖就会重新充满甘甜清澈的湖水，葵州和下游的州、镇有救了，千千万万的百姓不必忍饥挨饿，流离失所……

他想象着，心中一半是期待一半是折磨，快把他生生撕成两半了。

他的左手摸到了刚刚划破那女妖手心的匕首，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迹，一步、一步走到琦的床边。

琦依旧安静地睡着，他银色的头发洒在枕头上，像瀑布一样从床沿上落下。

太子之位，只要他处理好了旱灾便能占得先机。多少年的挣扎和隐忍……

昏暗的烛光在匕首锋利的刃上凝成白得发蓝的星光，刃抵住了琦的喉咙。

他依旧十分安详地睡着，一动不动。

只要手腕轻轻一动，一切，他就可以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烛光扑闪了一下，只听一声清脆的“当啷”，那是匕首落地的声音。

舒煜只觉得自己心脏剧烈地加速，然后他俯下身，一把将没有意识的琦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泪水不断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就像是永远不会干涸的湖水一样晶莹剔透。

第二天，舒煜就下令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当时在场的人，除了曹简和曹知鸿已经死了，其余同党都被关了起来。至于来救驾的人，舒煜不仅对杜越下达了命令，对友军也是严厉警告。

做完这一切，舒煜还是觉得心慌。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当时有太多目击的人了，而且已经距离事发好几个时辰了，世上没有完全不透风的墙。

但是同时他又心存侥幸，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严谨地验证过了，万一到时候真的传到了皇上耳朵里，他也不知道是非琦不可还是随便一个妖族都行，或者是因为那个妖族在没有狩妖网的情况下使用了什么类似于幻术的妖法。

舒煜安排完一干事情之后有些焦虑地在琦的房间里踱步，不断地安慰自己会没事的，他能保护的了琦的。

他做出了选择，但是没有被选择那一方依然在他心中叫嚣，日夜折磨他，让他夜晚几乎无法合眼。

他一遍一遍在心中质问自己难道真的要为了保护一个妖族放弃拯救人族这么多百姓的机会吗？他真的要放弃太子之位的争夺，让他阴鸷残忍的二哥登上皇位？让罗贵妃贪婪愚蠢的家族掌握朝政？

想到这里，他又举棋不定了。他在黑夜之中长久地注视着琦的睡颜，他就好像知道自己心中的挣扎一样，一动不动地耐心地等待他做出决定，一点防备也没有，一点疑虑也没有，一点埋怨都没有。

舒煜在心中对自己说：就算琦把最后一滴血都流干，世界之树也不一定能够起死回生。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猜想而已。

不知不觉地他又走到了琦的床沿边，他是真的美啊，躺在那里不动的时候像是玉雕的石像一样。

他有绿色的眼睛和银色的头发—罕见的组合。

他的父母是谁？他的绿色的眼睛是从母亲还是父亲那里继承过来的？

正想着，舒煜突然冒出当时在树林里逃命时没有问出口的问题：琦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妖？

如果他有亲族，他们是不是都有能让世界树重新生长的能力？万一琦的过往记忆能够被找回来？万一能找到他的亲族呢？他们说不定能有办法！

想到这里，舒煜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又再次有了方向和决断，之前做出的那个决定像是一个压在他心口的大石头，这个石头突然变小了好多。

舒煜伸手轻轻抚摸琦的头发和脸颊，然后他微微低下头，将两人的额头贴在了一起。

第二天琦依旧没有醒来，但是舒煜的心情好了很多。他精神好了就开始充分发挥他劳模的潜能，除了要安置各种流民和组织大家南迁，他还将世界之树的新芽给剪下来，移栽到别的土壤里。

昨晚他情绪激动，但是他靠着琦睡了一晚冷静下来之后，早上一睁眼就有了新的灵感。

万一只是银月湖湖底地土壤出现了问题呢？而琦的血只是刚好比较有营养，阴差阳错地让世界树重新长出新芽。

他找到了当地一个种树的专家，那是一个精神矍铄个子很小的老头，叫祝如松。祝家算是此地比较富裕的家庭，他们每日还有在屋外施善粥，来救济穷苦的人。

舒煜和他谈了整整一天，关于土壤、气候等等对于树的生长的影响，并且深入讨论了将世界之树新长出的枝丫进行人为培育的可能性。祝如松表示愿意一试，舒煜将这颗新芽托付给他，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小心栽培。如果真的能重新长成小树，他就是整个大梁的第一功臣！

除了每天去探望那颗还没有长成小树苗的枝丫之外，舒煜还有一项十分需要他精力的事业—养琦。

那天晚上他纯属是被激烈的感情冲昏了头脑，满心都想着要如何把琦保护起来。但是他后来一想，琦他肯定是要保护的—毕竟自己十分亲近的妖仆，但是如果在保护琦的同时能够救活世界树，这不就是皆大欢喜吗？

杜越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了，给他出了好多注意，并且还点评了每一个方案的可行性。杜越一定是拥护要多多利用小琦的这个方案的。

最后他们俩人一致地挑选出了最优方案—舒煜不但派人去秘密调查琦的品种以外，还日夜钻研了很多补血的方子，杜越和舒煜几乎是访遍了葵州所有的名医，准备了十多种补血的方子，打算一一给琦试一下，看看哪一种最好。

不仅如此，舒煜打算平时给琦的伙食待遇也要成倍的提高，最好能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然后每个月只取一点血，放在冰库里储存，日积月累，等攒够了一年的分量再用来给世界树施肥。

这样岂不是既不伤害琦，又能够救活世界之树。就在这样的日夜忙碌之中，舒煜似乎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这天傍晚他照例来到琦的房间看望他的时候却发现本来躺着人正坐在窗边，背对着他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