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手上的长杖便堪堪停在了半空处,随后那白须鹤颜的公公手持东宫令牌,高声道:“裴大人可莫要抓错了人——带上来!”
很快几个小黄门便将一纨绔不驯的地痞流氓似的刀疤脸压着推到了刑场中央:“去!”
裴砚眯了眯眼道:“黄公公这是何意?”
那黄公公抚了抚自己的长髯,一甩拂尘语气不屑道:“此人便是与教坊司狼狈为奸的真凶,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当即便抓到了二人私下串通,此物便是证据。”
说罢他将一印着教坊司红印的钱帛盒子递给鹰七,又道:“正是从此人身上搜到的。”
裴砚从始至终都不曾拿正眼瞧过那盒子,他只灼灼盯着被人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刀疤脸道:“堂下人何名?何许人也?”
那刀疤脸挑眉抬眸看了一眼裴砚,随后挣脱开小黄门的桎梏,就地坐着,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懒道:“小民何咏,乃西市药材铺的学徒,见过大人。”
“这一百来名的姑娘,全是你做的?”
“是啊。”他伸了个懒腰,语气不耐烦道:“交代完了,要杀要剐随你们。快点的吧。”
“公堂之上不得放肆,还不将你犯下的孽和如何嫁祸给郑大人都交代了?”那黄公公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何咏再次被人齐齐压着跪了下去,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一丝神情,只听他道:“小民与教坊司那个谁,秋棠,私下串通,她将姑娘送来给我,我给她钱,听说郑大人喜欢往教坊司看戏,老子就说是他干的,就是如此,如何?”
裴砚冷眼瞧着底下唱的一出大戏,只问:“串通时间地点,还有这些姑娘的样貌特征。”
“每逢周三,便在教坊司后院会面,那些小娘们儿的样貌——记不得了,自然是容貌姣好的。”
黄公公见裴砚还要再问话,当即清了清嗓子威胁道:“裴大人,既然罪魁祸首已经抓着了,郑大人……是否能放了呢?”
郑卫知道太子不会不管他,当即便挣脱开两个衙役,语气耀武扬威起来:“松开。”一解开束缚他便当即走到围观的人群中,一脚踹向了郑夫人的胸口,语气愤愤道:“贱人,竟敢联合外人嫁祸于我,亏得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裴大人明察秋毫,否则老子便被你个臭娘们儿害死了。”
见郑夫人被那毫无收力的一脚踹得倒在地上,他又要踹的时候被鹰七和几个衙役拦住了,他只能唾了一口道:“老子把你休了,滚罢。”
“裴大人这便盖棺定论了?”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女子高昂的声音,穿破重重阻碍传到了裴砚面前——
虞意妧被人扶着一步一步蹒跚到前方,与呕血的郑夫人站在一起,她咳了咳,扬声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兵部侍郎郑卫,逼害忠良、草菅人命,证据便是此物。”说罢,她扬手将一锦囊递上。
郑卫眼睛死死盯着那锦囊,看到裴砚拿过锦囊后眉头紧紧皱起,随后如狼一般狠的眼神便冷冷地刺了过来,他只觉心头猛地一跳,便又听身旁的女子突然厉声道:“郑大人,证据确凿看谁还能保得住你!”
裴砚指节捏得青白,他刚要开口,却见郑卫突然暴起冲向虞意妧:“贱人竟敢偷我药方!”
话音未落,鹰九的刀鞘已重重击在郑卫膝窝,郑卫猛地跪了下来。
听到“药方”二字,虞意妧与裴砚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见鹰九很快便跑了出去,随后她看向人群中的顾清徽,点了点头。
“大人可认得这个?”
顾清徽拨开人群时发间白绫被风掀起,露出一双淬毒般的眼睛,她解开衣襟露出肩头狰狞的烫伤,扭曲的“药”字疤痕在阳光下泛着血光,“十二年前我娘被拖进教坊司时,郑大人在她和我身上皆烙下私印,说'药人'生下的孩子,都要刻上主家的记号,这便是证据。”
“妖言惑众!”黄公公尖声打断,袖中寒光乍现,电光火石间裴砚甩出惊堂木击落暗器道:“公公这是要杀人灭口?”
少女上前便突然划破郑卫的官袍下摆,露出一模一样的烫痕,“郑大人这些年试了上百种生子秘药,连自己身上都试出这溃烂的疤痕了吧?”
公堂之上突然陷入死寂。
虞意妧看着顾清徽垂下来手臂握拳略略颤抖,当即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朝她点了点头道:“别怕,我在呢。”
顾清徽点了点头,随后质问道:“郑大人每月逢七必往太医院,当真只是为了诊脉?”
她扬手将泛黄的医案摔在刑台石阶上,高声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道:“永昌十三年腊月初七,郑卫献妊妇李氏于太医院,剖腹取子;同月十七,又献妊妇杨氏、顾氏等十余人……那些被你奸污的女子,全成了你试验的工具。”
顾清徽冷冷一笑,又道,“次年春,容妃娘娘诞下死胎那夜,太医院焚毁的可不是什么染疾宫婢,而是二十个用来试'龙血汤'的孕妇!”
“当年他们在我娘身上种蛊,说能养出百毒不侵的皇嗣,”顾清徽忽地又扯开衣襟,却见她明明白皙的脖颈下却遍布斑点和青紫色的於痕,“可惜啊可惜,郑大人在太医院试了百余名女子,生下的不是死胎就是痴儿......”
黄公公突然尖声喝断:“妖女休要胡言!”
见黄公公派的人要将医案夺走,虞意妧顾不得自己伤残的脚,直接一个弓身扑向医案抱在怀里,她当即高声道:“这上面可写着,太子殿下三年前突发急症时,用的正是郑卫进献的'紫河车金丹'!”
裴砚的惊堂木震得茶盏迸裂:“郑卫,你与太医院假借求子之名行妖邪之术,用活人培育药胎供皇室续命,可认罪?”
“哈哈哈!”郑卫突然癫狂大笑,“你们这些贱种懂什么?当年若不是本官找到蚕娘炼出子蛊,容妃焉能生下太子?这皇室焉能后继有人?”
鹰七突然押着个瑟瑟发抖的太医从人群走出,老头膝行着捧出玉匣:“这...这是郑大人逼下官炼制的药人簿,上面记着所有被用来试药的女子……”
裴砚的“行刑”二字尚未落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恰在此时传来,三匹快马撞开人群,为首侍卫高举铜牌:“圣旨急诏!”
“北境八百里加急!”侍卫抖开诏书的手还在滴血,"昨日戌时三镇突发时疫,着兵部侍郎郑卫即刻护送太医院众人北上。"他靴底碾过地上血泊,将染血的旨意拍在裴砚手中,“裴大人,您说这人是杀得还是杀不得?”
裴砚攥着诏书的指节泛白,忽听得顾清徽冷笑:“郑大人好手段,连北境时疫都能未卜先知。”
虞意妧与顾清徽使劲地拽着对方的袖子以防失态,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高亢的女子声音搅动舆论激起民愤道:“兵部侍郎郑卫草菅人命,残害贫民女子,行妖邪之术,难不成就此放过?天理何在呐!”
是柳伊人!
她话音刚落人群便开始骚动了起来,百姓议论纷纷,更甚者还有拿起枯菜叶与鸡蛋砸向郑卫,柳伊人带着民众一同抗议了起来:“还我公道!交出郑卫!还我公道!交出郑卫!”
那黄公公被百姓的声音吵得不耐,当即给那侍卫使了一个眼色,随后怒斥道:“什么卑贱之人也敢太岁头上动土?杂家可告诉你们,郑大人往北境可是为了你们好!否则那瘟疫若来了咱们长安,我看你们一个二个还叫的出来否!”
百姓声嘶力讨的声音停了下来,虞意妧当即接上质问道:“怎么?护送太医院的差事便是非郑卫不可了?兵部难不成只有郑卫一人?”她清楚地知道,这次怕是把郑卫得罪惨了,必须把他锤死,否则后患无穷。
“公道公道公道!”柳伊人继续带着民众喊了起来,却听黄公公突然击掌三声,堂外涌入数十名大腹便便的孕妇,“这些妇人皆自愿为皇家子嗣献身,你们要什么公道?”
“可我娘不是自愿献身!”顾清徽不顾虞意妧的阻拦,毅然决然地对着黄公公怒目而视。
“呵,”黄公公显然不曾把这个小丫头放在心上,只冷冷道:“你娘?谁能证明你是郑大人之女?就算是,也不过一个私生女罢了——来人,还不把这几个闹事的抓起来?”
“黄公公。”裴砚当即语气极具威慑力地唤了一声,场面一度陷入两方焦灼——
一边是抓着郑卫与秋棠的监察司衙役们,一边是被持剑侍卫团团围住的虞意妧几人。
“裴大人可莫要犯糊涂。”黄公公气定神闲地甩了甩拂尘,威胁道:“殿下娘娘等不得,北境民众亦是等不得。再说,杂家奉旨杀了这几个违逆圣旨之人,怕是也不为过罢?”
裴砚只得抬手示意鹰七鹰九放开郑卫二人。
黄公公亦是示意放开了虞意妧几人,随后他身后两个兵士架起郑卫与秋棠,铁甲撞开拦路的鹰九。
“裴少卿辛苦,娘娘和殿下都会记得您的劳苦功高。”
玄甲军统领将郑卫架上马车,意味深长地扫过虞意妧及一旁愤愤的顾清徽道,“殿下说,秋后蝈蝈叫得再响,霜降后也就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