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了听音,虽然大楼有反窃听装置,但只要不穿墙,同一空间内还是可以使用的。
“沙队对新来的也太关心了一点,他俩不会是亲戚吧。”
“那真有可能,今天沙队讲那么细,说不定是想给那小子补课。”
代曜有点意外,抬眼看了眼沙吉,是这样的吗?继续听下去。
符永良替他说话:“沙队哪次不认真不细致啊,别乱猜了,人家就不能是凭本事进来的?”
“就是就是,下周格斗训练会一会就知道了,看看他是不是真有本事。”
“你不怕他有背景,就敢惹?”
“你可得了吧,我一朋友管人事档案的,没看出他有什么背景。”
“不过我还真有点希望他是上面某位一时兴起的太子爷,过来体验生活的,最好再跟那位对上一对。”
“别说了,指不定在哪听着呢。”
代曜赶紧关掉,以为被发现了,又发现虚惊一场,他们说的“听着的人”好像不是他。
莫名其妙受到关照的新手,想要成为众矢之的,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代曜内心有一万只土拨鼠在咆哮:我只是个欠下巨债的苦命人,你们不要过来啊!!!
下午还是练习飞风洞,系统把训练目标列得清楚明白,但因为肌肉酸疼实在厉害,没昨天那么顺利,代曜量力而行绝不逞能,头盔夹在臂弯处,靠在墙边摸鱼。
他和中途休息的符永良插科打诨,突然周遭白噪声降到最低,符永良也站直了,低声说“教官来了”。
代曜身体一僵,听见身后传出一道命令,音量不高不低:“集合。”
屋内众人闻声而动,立刻列成整齐的几队,没人敢交头接耳。
代曜绕了老远,站在队伍偏后,但因为个子偏高,利用前排同事进行隐蔽的效果不佳。
林溯走到队列前,因为周围过于安静,靴子落地的哒哒声清晰可闻。
他手里拿了个木质的文件夹板,看上去沉甸甸的。
技术发达的时代,诸如名册文档之类的物件早已实现无纸化,林溯还维持着用实物的习惯,作风实在老派。
等站定了,林溯目光扫过对面,像在局部掀起一小股凉风,随后他指尖拨动文件纸张,开始清点训练人员。
代曜看见他袖口处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戴了只手表,不知道是石英表还是机械表,表带是棕色皮革材质,很是复古。
点完名,林溯让他们根据各自的计划继续训练。
然后代曜体会到了两天来最为严肃的一次训练,周围能让人感觉自在的那一点点散漫气息完全消失,除教官外的所有人都很紧张。
以往训练没有固定顺序,谁准备好了就上,今天却都不约而同地,按照队列一个一个轮着来,林溯站在旁边看,没什么表情,也不怎么说话,像个机器人。
快轮到代曜了,他心里有点没底,想林溯可太会挑时间了,逮着人不在状态的时候过来。
前面有人发挥失误,在风洞里掉了下来,被林溯单独叫过去指导。
他并不用话语训人,指令简短明确,但只说一遍,要是学员没有领会,他就举起文件夹夹板,以之为隔,敲一敲对方需要调整的地方。
那木质夹板落到他手里,就又多了分教鞭的意味。
飞风洞主要调动腰背部肌群,代曜尝试反复绷紧那里的肌肉,想着习惯了会好很多。要实在不行,他打算在掌心悄悄划拉一刀,转移痛感来源。
要强到这种地步,属实没必要,但他就是不想在林溯面前丢脸。
代曜刚抽出随身带的小刀,符永良悄悄塞了个东西给他:“拿着,可能有用。”
红色药剂被一个无针注射的小巧装置装着,代曜拿过看了看。
系统:“检测中……C2型增强药剂,起效极快,但效果只能维持几分钟,而且过后痛感会加倍。”
听上去比划自己一刀好一点,不会造成开放性伤口。虽然以前户外活动磕碰是常事,但代曜不喜欢流血。
代曜把药剂打入体内,废弃的注射器揣回裤子后侧口袋。
药剂立马吸收起效,他不仅疼痛立消、行动自如,四肢比平时更轻快,甚至连感官都得到了增强。
他进入风洞,风声显得异常嘈杂,隔着玻璃看向那些尚且还不太熟悉的同事,他们望过来的眼神里有围观的淡漠、疏远的质疑,没看错的话,竟然还有紧张?
被放大的感官体验牵动着意识,代曜不可抑制冒出一个想法,超过他们,打败所有人。
他们不就是比自己来得早一点、久一点?凭什么就能那样肆意揣测?
林溯目光仿佛锁定装置,盯着代曜完成一整套悬浮动作,他动作标准,甚至每个动作还比规定时间多维持了几秒。
出了风洞,林溯未置一词,代曜经过他身旁,走回队列,觉出心跳声变小,药效在减退,那也说明成倍的疼痛正在袭来。
但眼前这关算是过了,代曜还没放松下来,听见林溯突然出声叫他名字:“代曜,出列。”
为什么不早说?都入列了才叫,把人溜来溜去的,真没意思,代曜心里腹诽,出去走到林溯面前。
“站好,抬手。”林溯绕到他身后。
代曜全身肌肉进入警戒状态,感受到身后那一丝淡淡的雪松气息靠近来,随后肩背被什么东西点了点,是文件夹板的圆角。
“肩胛不够放松。”林溯道。
捱过最开始那十来秒钟的不自在,代曜静立得像个人偶,机械地跟随指示调整动作,脑子却在分神,想林溯身上这是什么气味?好像在哪里闻过,很熟悉、很亲切。
他还没分析出来,猛然感觉到一丝温度贴到了脖子上。
林溯并拢中指食指,探了探他脖侧,发现血管跳得很快,蹙眉:“你用了增强药剂?”
代曜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这时系统非常贴心地给出几种回复的话术方案,比如说喝了过量的功能饮料,又比如说是本来想用恢复型药剂,结果误用成增强型药剂。
或许其中任何一种都能更好处理眼前的困境,但代曜一个都没有选择,直接说了句“是”。
符永良心想糟了。周围有人窃窃私语:“我说他怎么表现这么突出……”
“他惨了,林部长最不喜欢有人用这种小手段了。”
“安静。”林溯目光始终钉在代曜身上,没有再说别的,他要说的全在眼神里,他在等代曜给自己一个解释。
代曜忽略系统继续给出的话术,直截了当道:“我担心跟不上大家的进度。”
林溯面无表情,说了这一个多小时里最长的一段话:“别人的进度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如果每个人在药剂辅助下就能达成目标,那么训练的意义在哪里?”
代曜哑口无言。他不想解释,更不愿围绕身体状况进行发挥,他甚至有点执拗地想,弱就是弱,所谓的原因都是借口。
于是他承认错误,甘愿接受处罚。
林溯没有揪着不放,让他加练两小时核心以作惩戒,并且不允许借助任何器械,要用最原始、最枯燥的方式。
代曜蔫头耷脑,立马投入加练。
其他人陆陆续续结束训练,离开风洞场,符永良本想等代曜,但林溯还没走,似乎要亲自督促加练,符永良只好先走。
药剂的止痛效果已经完全消散,平板撑上推的时候,代曜腰腹肌肉都在颤抖,很难维持平衡。
他面朝地板背朝天,听到脚步声临近。视线里,那双靴子又晃了过来,靴子的主人在他身侧半蹲下来。
然后代曜感受到自己身后的腰带被勾住了,整个人被带着向上提,似乎在无声地说他动作不标准。
真的放过我吧,代曜叫苦不迭,听见头顶上空那人淡淡道:“我有说现在完成吗?”
不用现在加练,那你早说啊。代曜除了肉疼再没别的想法,很想不管不顾、就地躺倒,就算林溯的脚还离得很近。
但林大教官尊脚显然金贵无比,不是谁都能压的,冒犯不说,万一再弄脏了靴子,他以后更要找人麻烦了。
代曜坚持着翻身站起来,规规矩矩告退:“您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林溯点了头,但蓦然伸出那只空闲的手,放到他肩头。
代曜都要把问号打在脸上了。嗯?这是准还是不准,他到底能不能走?
接着林溯的手滑过代曜肩膀外侧、经过手臂,落到手腕,把他一条胳膊提了起来。
代曜没设防,“嗷”了一声。
他也不想变成一个一捏就叫唤的捏捏乐,实在是疼痛累积起来,对方出手还不提前打招呼。
林溯没有收手的意思,反手托住他胳膊,沿着手臂内侧,又移动到前襟、腹侧、胯骨,这让代曜想起以前体检时那些检查肢体灵活度的医生。
代曜躲避几下,最后忍无可忍出了招,但很快意识到,自己打不过他。
即使他身体一切正常,也不一定是林溯的对手。
林溯目的不明,但似乎并不为伤人,出招不重,只迫使代曜转过身去背对自己。
代曜立马服软:“林教官有话好说啊,局里有规定不能用私……”
林溯截断了他:“你用的药剂哪来的?”
代曜:“就是黑市随便买的。”林溯是督察部的,时刻监视局里其他人的一举一动。符永良是为了帮他,他不能这么把人供出去。
林溯卡着他后脖颈,手顺着脊骨一路向下搜寻而去。
代曜准确感知到他意图所在,立马转身,捉住对方手腕,然而还是慢了一步,眨眼间,裤子后侧口袋里的东西已经在对方手里了。
“C2型增强药剂,强效镇痛、兴奋神经,有一定成瘾性,长期使用易形成躁狂症状。”林溯语调毫无起伏,像个人形的药品说明书。
代曜有意转移话题,隔着表带虚握林溯手腕,语气带上一点不正经:“林教官要搜我,直接说好了,您就算要我脱光了站在您面前,也就一句话的事,这样亲自动手,被别人看见,还以为您要怎么我,对您的名声不好。”
“名声……我没有那样的东西。”林溯收回自己的手,“你是在哪个摊位买的?”
第十区黑市的摊位布局代曜还记得,但往谁身上泼脏水都不好,于是他装糊涂:“不记得了。”
林溯收了东西,走远几步,头也不回道:“跟上来。”
还没完了是吧,就这么点事,他这架势,真要把自己带回去严刑逼供、拷打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