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书见到暗影并不意外,她回道:“我准备将人带回去细细盘问,没你什么事。”
暗影笑道:“江大人可知此事为何没有交给刑部来办吗?”
江晏书问:“因为是礼部接待不周,理应由礼部担责。”
“非也,”暗影背后的明月挂在天空上,他的发丝被风吹起,“因为此事从一开始就不准备走正当程序。”
“不走正当程序?”江晏书皱了皱眉头。
“刑部抓一个小小盗贼自然不在话下,如果运气好自然能顺利把灵药完整的带给太后娘娘,但大人有没有想过,如果运气不好会怎么样?”
“如果运气不好,灵药已经被服下,只能抓到一个小盗贼,而盗贼的性命对太后娘娘并没有什么用。”
“那大人现在觉得自己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呢?”
江晏书忆起方才洛芝和她娘的谈话,很显然灵药已经被服下了,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暗影见江晏书久久没回话,于是道:“失去了灵药,身为礼部尚书的你依然是罪人,我依然要取你性命。”
江晏书抬起眸子:“不对,你还没回答我什么叫不走正当程序。”
“如果灵药被人服下,如果把服下之人血肉剁成泥炼化成丹丸,便可保留五分药效,刑部自然不能在明面上做出此等事情。”
“什么?!”江晏书和洛芝同时道。
“你的意思是,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要我去做吗?”江晏书握紧拳头愤恨的看向暗影。
“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上面的意思,大人不必这般怨恨的看我。”暗影冷漠的眼睛没有半分波澜。
江晏书与他对视,好似望进一口枯死的老井。
“呸!”还没等江晏书开口,洛芝一口唾沫就先吐在江晏书脸上,“我因为那庸医的事情日日夜夜击鼓鸣冤期盼官府能给我娘一个交代,可你们这些狗官收了那庸医钱就不办事了,这么多年来我和我娘过得这般艰辛,而那庸医却逍遥自在,你们今日居然要来取我娘的性命?”
洛芝此时情绪激动,江晏书只好拿手劈向她颈间把她劈晕了过去。
暗影悠然的坐在屋檐上,漠不关心的瞧着这一切,江晏书狼狈的拿袖子擦干净了脸,拖着洛芝的领子就往回走。
“江大人不回去杀掉那老太太吗?”
“我的事,不用你管。”
暗影轻盈的从屋檐上跃下挡在了江晏书的面前,“我想知道大人的决定,我手中的剑是否落在大人脖子上取决于大人你怎么选。”
“我若是不选呢?”江晏书倔强的盯着他。
“大人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条生一条死,没有第三条路。”
江晏书松开了洛芝的衣领,一步步走上前逼近了暗影,她的脸与暗影离得很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暗影喉咙动了动,他没有料到眼前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姑娘,与人对视起来竟然这般有气魄。
“暗影,你与我的不同便是,你不信有第三条路,而我信,因为那条路我会自己走出来。”
说罢,她又拽起洛芝的衣领执拗的往前走。
“大人,”暗影喊住了她,“何必这般倔强,明明只要进去夺了那老妇人的性命你便可以交差,你便可以高枕无忧的继续做这个礼部尚书,如此冒险究竟又是为何?”
“我既做官,则应处处为民着想,在我心里人无高低贵贱之分,太后娘娘是于我是民,那屋中老妇人于我亦是民,你要我做的事情偏离了我的本心,我不会做,但我也会想办法给出一个让上面满意的答复。”
“不可能的,”暗影的眼神深邃幽暗,“你这般天真愚蠢,会害死你自己。”
江晏书缓缓回头,此时明月高悬,月色下的少女腰杆挺得笔直,眸光坚毅,好似雪中的料峭寒枝,清冷又决绝。
只听她一字一句道:“我又何曾畏惧过死亡?”
暗影眸光微动,手中的剑抬起了半分,最终却又放了下去。
这时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会有人愚昧至此,怎会有人孤勇至此?
他想不通亦看不透,
犹疑之中竟就这样放她离去。
江晏书回去后,把洛芝关在了礼部空房间里,次日,她一早便入宫请求面见太上皇。
想来实在讽刺,她身为礼部尚书第一次进宫竟然便是去请罪求情的。
“你是何人?”皇宫后山伺候的小太监问到。
“礼部尚书江晏书,求见太上皇。”江晏书道。
“太上皇交代过,他此番正在打坐修养,不见任何人。”
江晏书跪了下去,对那小太监道:“太上皇若是不见我一日,我便跪一日。”
小太监为难道:“大人又是何苦呢?太上皇根本就不知道大人在这里跪着,何必如此?”
江晏书对着后山入口处大声道:“太上皇素来仁慈,今日臣为民而来,还望太上皇与臣见一面!”
小太监见江晏书不为所动,于是叹了一口气,走开了。
后山处十分冷清,此时已经隆冬,江晏书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石板让她膝盖阴冷发疼。
她跪下不久,天空便风云万变,逐渐阴沉起来,一朵巨大的乌云笼罩了整个皇城,很快雪便越下越大,鹅毛一般的大雪几乎要遮挡住江晏书的视线。
后山的另一边仿佛空无一人一般,没有丝毫动静。
她从未见过太上皇,太上皇的仁慈宽厚她都是从旁人嘴中听来的,她并不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也没有任何把握她能劝服他放过那个久被病痛折磨的老人家。
“臣江晏书求见太上皇!”
“臣江晏书求见太上皇!”
“臣江晏书求见太上皇!”
她一遍遍的说着这样话,说到唇齿打颤,嘴唇乌黑,浑身发抖也未曾停下。
没有任何反应,无论她如何喊,后山的另一边都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是的,正如暗影所言,她太愚蠢了,
太上皇钟情于太后娘娘,为了太后娘娘他可以付出一切,她居然相信所谓的上位者真的有一颗仁慈的爱民之心,是她太天真太蠢笨,
她好冷好冷,手脚已经快要失去了知觉,她觉得很失望很沮丧,大脑混沌迷惘,整个人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直勾勾的栽倒在了雪地里。
大概就要这样轻飘飘的死掉了。
这是她晕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哎?大人你还好吗?”迷迷糊糊间她被人推醒了,抬眼只见一个丫鬟正好奇的看着她。
她依然趴在原地,不知趴了多久,此时天色已经非常晚了。
唯一的不同便是她感觉没有之前那么冷了,奇怪的是,她身上多了一件厚厚的貂皮披风,手上还握了一个滚烫的汤婆子。
“这些是你给我的吗?”江晏书迷茫的问眼前这个丫鬟。
丫鬟眨了眨眼睛:“大人在说什么?奴婢刚刚才来,便见大人是这个样子了。”
“那你知道这个披风还有这个汤婆子是谁给我的吗?”
丫鬟摇摇头,很显然她也不知道。
貂皮披风上有淡淡的竹香,江晏书把披风拢紧了紧,感觉头晕得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
丫鬟焦急的问江晏书:“对了,大人你有见到太上皇吗?”
“没有,我在此处等了一整天,没有见到他的踪迹。”
丫鬟急得快要哭出来,拉着江晏书道:“奴婢看大人穿着官袍,想必是朝中重臣?”
“我是新上任的礼部尚书,你这般焦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大人,皇上他今日本来好好的,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开始用小刀割自己的手腕,割得满地都是血,但凡劝他的人全都被拖出去砍了,太尉大人今日出皇城去军营视察,太后娘娘头疾发作正昏迷着,而太上皇也不知所踪,此时夜深,奴婢着急万分,不知找何人劝劝皇上。”
“我刚上任不久,最近都在外查案,与皇帝并不相熟,恐怕很难劝服。”
“大人,”丫鬟说着说着就哭了,“皇上再这样割下去恐怕是要伤及性命啊,如果皇上出了事,大印恐怕要变天呐。”
“这,”江晏书从雪地里爬起来,“我便同你走一趟吧。”
丫鬟提着灯,领着江晏书穿过一个个回廊,来到了龙华殿前,只见殿中的宫人全都战战兢兢的立在殿前,不断的有茶盏和瓶子被人从殿内丢出,然后摔得稀碎。
“滚!都给我滚!”暴戾的吼叫声从殿内传来。
“皇上,老奴还请您爱惜身体,不要再闹了。”一个老太监劝道。
下一秒一个玉花瓶就极速的砸在老太监的头上,老太监头破血流,场面十分可怕。
小丫鬟哆哆嗦嗦的站在殿外道:“皇上,礼部尚书江大人求见。”
“江大人?是何人?朕从未见过,不见!”
小丫鬟朝江晏书投来无奈的眼神,江晏书不顾殿内的小皇帝说什么,径直就往里走去,周围宫人见状俱是一惊,这江大人不要命了吗。
大殿内混乱不堪,碎掉的瓷器铺满了地板,烛台也倒得到处都是,殿内几乎没有任何光芒,她根本看不见小皇帝在哪里。
“是谁?”一个警觉的声音传来。
江晏书没有作出回应的打算,她冷静的捕捉到声音的来源后继续往里走去。
“是母后吗?”本来嘶哑暴戾的声音在说出母后二字的时侯忽然变得脆弱又委屈。
终于籍着窗外暗淡的月光,她墙角的阴影里找到一个被繁重龙袍包裹起来的小小身影,这孩子理应有九岁了,却瘦得惊人,整个人蜷缩在龙袍里,手中攥着一块碎瓷片,眼神充满了委屈和愤怒,手腕上和龙袍上染满了鲜血。
刺鼻的血腥味蔓延在整个大殿内,小小的孩子满脸的泪痕,好似快要被这龙袍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不是我母后,你是谁?”他警觉的看向江晏书,好似一只被人丢弃,竖起浑身毛发的野猫。
只见面前人缓缓朝他伸出一只素洁的手,月光落在她的手掌心,她眉眼淡然,好似那佛堂的菩萨,仁慈高洁,不惧世间的一切纷扰,
“我是来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