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于家新宅。
“亭澜，爷爷上次给你的书，看了吗？”
“…还没看完。爷爷，这周月考，作业有点多。”
升初中，于亭澜去了离家不算太远的寄宿制私立学校。
她没说谎。虽说纸面任务不多，但考试需要，记诵作业不少。
这周末到家，她知道自己没看完爷爷给的书，已经心虚气短了。
虽然月考她得了年级第一，但爷爷并没问她的成绩。
因为爷爷总觉得她成绩好都是应该的。
现在爷爷提起书，她更是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的眼睛。
也不张嘴，生怕心虚得魂从嘴里飞出去。
本来她对历史挺感兴趣的，但爷爷这次给的文献太无聊了，到处掺着文言文跟繁体字。
她没作业的时候只想看小说啊……
于海言知道孙女刚上初中，需要适应的时间，但还是说：“那这周末别玩电脑了，把书看完。”
之后，于海言在书桌后坐着，看小于亭澜低着头，拖着沉重的书包，神色哀怨地缓步走出了房门。
小孩儿走后，于海言才无奈地扶了一下额头。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加上他总是皱眉，额头上的皱纹也就如刀刻一般。接下来他还要操心学校的事。
唉，下周让她休息吧……
于亭澜把书包卸在房间，收拾出作业后搬着又跑回了书房。
抬眼看爷爷正忙着用电脑，没空搭理自己，她蹬蹬跑去旁边的小木桌子上，整理好书本纸张开始写作业。
这是她爷爷要求的，在书房写作业，有不会的方便问他。
但于亭澜少有不会的问题，一上午作业就写完了。
她又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看这周没看完的书。
午饭过后，爷爷去午睡了。于亭澜没有，她还在书房里紧锣密鼓地看，时不时还要翻她爷爷那本厚重的文言文字典。
于海言一个小时午休结束，洗把脸回书房继续工作，发现书桌上摆着那本文献。
他翻开细看，翻过的每页，都有字迹稚嫩的笔记和批注。
老头露出个笑，下午给学生看论文时，眉头都没锁那么紧了。
……
刚才一看完书，于亭澜就立刻跑回了房间。她把书本都收回了书包，然后把包一甩，窜到自己电脑桌前，登上了球球。
“姐姐，你在吗？”
发过去后，她就紧张地盯着屏幕。
一会儿，又去盯桌面弹出广告上乱走的企鹅，好像这样收到消息的速度就会变快似的。
高度适宜、柔软度也不错的凳子，现在让她坐得却活像是长了钉子，隔几分钟就要换一个姿势。
好不容易，对面回信过来了。
“亭澜啊，我现在在外面，半个小时之后咱俩再玩游戏哈~”
“好！”
得到了确定回信，于亭澜不知道有多高兴了。想要开心地大笑几声，嘴刚咧开，又害怕家里人听到。
她伸手捂住了嘴闷闷地笑，眼睛里亮闪着细碎的光，喜悦要从那里面流出来了。
按理说，一个大一学生，应该是很难跟初一的小屁孩玩到一起的。但林行月玩的这个游戏，就是要和朋友一起联机才更有趣味。所以意外培养了这个小游戏搭子，林行月也是惊喜的。
所以说不太准是她陪于亭澜玩，还是于亭澜陪她玩。因为两人的积极程度差不多，都很高。
这边于亭澜到了时间就登陆了账号，在自己的单人世界里，静静等行月姐上线。
刚开始于亭澜等级低，联机都是林行月进她的世界，体验一下炸鱼的快感。
没想到于亭澜游戏天赋很高……很多林行月还没打过的副本、没去过的地图，她都过了个遍。但一起玩的时候，她还是都听林行月的指挥。
某大一对着电脑默默擦汗。
两人一起盖房子。林行月构思，于亭澜就负责找材料。
林行月设计的房子，说好听点，叫有古典美。
说难听点那就叫拾荒风，她本来觉得，用带青苔的建筑材料会让房子更贴近自然。
现在，贴近自然的确是贴近了，但几乎一点人类社会的气息都没有了。
林行月总觉得这数据构建起来的小屋，明明看起来严丝合缝的，但就是给人一种四面漏风无限凄凉的感觉。
哪怕知道现在这游戏还没有塌房子这个功能，林行月心里捏一把汗。
电脑屏幕里，另一个人的角色在她身旁，正面朝着那间还没住人就已经像危房的房子，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刚想打字问于亭澜要不要拆了重建，消息框就弹出一条信息。
【“湖心亭”：姐姐，这个是我们的家吗。】
还没等林行月流完汗说些什么，于亭澜的游戏角色就轻快地踏入院门，进去了。
林行月赶快跟上。
“湖心亭”在满屋转了一圈，又在破木头凳子上坐下，没几秒又一下站起来，最后躺在唯一的那张床上不动了。
角色建模的问题，床上那人躺着，除了姿势略有些僵硬外，眼睛也没闭上。
好一个死不瞑目……林行月觉得现在故事变成了妹妹一病不起卧床在家生死未卜，智障姐姐盖的破房子还到处漏雨。
虽然自己嫌弃，但看起来于亭澜对这房子满意极了，每个角落仔细转了一圈看看。
下午两人出去收集升级材料。一路上，于亭澜但凡是花就揪起来塞进包里，稍微好看一点的石头那更是不放过。
最后她包里全是小破石头和树枝小花，打副本boss的时候，她来不及替换武器，拿个木棍子还没敲几下，林行月就已经打完了。
“月心闲”负剑跑回来，“湖心亭”才堪堪扔了两个石头拿出剑来。起到一个气氛组的作用。
两人又去了竹海，在山崖看了夕阳晚霞，归时满载而归。
房子周围有溪水潺潺环绕。眼前屏幕里这有些细微卡顿的流水，于亭澜却觉得，现实中再好的江河也比不过它。
于亭澜在庆德市的家，离林行月上的言蹊大学很近。
林家于家交好，这周，于海言没再让于亭澜闷家里看书，放了她去找林行月玩。
剧团里，大了于亭澜七八岁的大学生们都围着她看。
“哇塞，她好乖啊……就在这等行月下台。”
“小妹妹，你上几年级啦？”
“乖，口渴吗，要不要喝水？”
一群对孩子无感的学生们，见了一个精致又安静的女孩，还是忍不住多问她几句。
本来于亭澜只是淡定地跟她们回话。但一个大姐姐突然递给她几张照片，都是在她行月姐表演时候拍的。
其中有一张最好看，林行月在台上，跟仙女似的。于亭澜拿着看，眼都不眨了。
旁边姐姐们的笑声弄得她脸颊耳根都渐渐发红。
哄笑声中，她攥紧照片，小声道谢。
最后林行月领着她去吃了快餐。小于亭澜其实不喜欢吃，但看行月姐以为她爱吃，偷偷摸摸带着她去，她还是特别高兴。
尤其是看到行月姐咬一口炸鸡之后满足的笑容。
于亭澜把照片仔细装在衬衫口袋，贴着心口。
然后低头小口地吃红豆派，有点烫。
发现对方吃一口就要抬眼看看自己，林行月恍惚发现，自己被当成吃播了！
吃完饭，林行月本想把她悄悄送回去。结果刚进了于家院门，就看见于海言在园里亭子下坐着喝茶。
她赶忙站好，把旁边低着头吃饱犯困的于亭澜也给捋直，恭敬地跟于海言问好：“于爷爷好。”
于海言很是熟络地跟她聊了两句她在学校怎么样，对这个小校友，他也十分喜欢。
除了她老带着自己孙女玩游戏。
“那个，爷爷我们晚上吃过饭了，您记得别让澜澜吃太多了。”
“哈哈，什么好吃的呀？”
见还是逃不过，林行月打算如实招来。虽说于爷爷肯定不会责怪自己带于亭澜吃快餐，但爸妈绝对会骂自己……
大不了就是一顿骂！不管了。
刚要开口，就听旁边于亭澜波澜不惊说：“食堂，吃了锅包肉地三鲜还有拔丝地瓜。”
“嗯，不错。爷爷工作的地方饭好吃吧。”
嚯！还会报菜名！林行月见糊弄过去，背着手给她个大拇指，跟于海言寒暄几句后就走了。
……
这之后没多久，姐姐就出国了，她的游戏账号也丢了。
上了游戏，只有于亭澜自己的角色孤零零站在院子里。
高考后的暑假，于亭澜坐在书桌前，盯着窗外的树叶发呆。
虽然成绩还没下来，但最近家里已经开始忙报考了。
良久，她打开上锁的抽屉，从中翻出了那张照片。
照片背面还有那年她搞时髦而写的英文。
于亭澜翻来覆去地看，为那幼稚又尴尬的话感到一阵不好意思，可嘴角一直挂着浅笑。
她嘴张合几下，凑近了才能听到。
“我会去言蹊大学，但不是因为我爷爷。”
…………
俯在桌子上，于亭澜手臂枕得发麻。恍惚间醒来，半睁开眼。
看不清，天旋地转的。
她又闭上眼，静静想着。
其实后来她找回了行月姐的游戏账号，但出于私心，她没有立刻告诉对方。
本来她想等，等行月姐工作不太忙的时候，再把账号还给她。然后就知道了对方要结婚了的消息。
闷声嗤笑一声，于亭澜不禁想起后来的每次上线，她都会多开一台电脑，挂着林行月的账号。
游戏画面里，“月心闲”就在身旁，好像她还陪着自己。
自己就盯着对方游戏角色的待机动作。代码指令下，一身白衣的女侠时不时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说实在的，于亭澜几乎升起了诡异的幸福感。
但游戏终有下线的时候，电脑停在了待机画面。
窗外好像起了风，又仿佛有雨声滴答。
于亭澜眼睛实在干涩，忍不住阖上了眼睫。
一片昏暗中，她却看见一张带泪的脸。
是叶辰心。
面无表情哭着，眼里满是哀伤。
……于亭澜很着急，头晕目眩，但还是极力伸手，想擦干她的泪。
可手臂沉重，怎么也够不到。
对方泪珠颗颗滚落，静默哭着。
“不哭……”
趴着的人闷出一声呢喃，
于亭澜终于彻底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