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为何总喜欢刻一些蜻蜓?”
花团拥簇的亭间,沈意之陪在莫允修身边研茶。
莫允修在空白灵牌上刻着蜻蜓,却无一字。
莫允修嘴角笑意浅淡:“从前家里穷,从小到大得的玩具只有父亲做的竹蜻蜓,父亲是个竹匠,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村里孩子都是玩这个长大的。”
“成婚这么久了,夫君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回家看看?”沈意之搁下手中杵臼,看着莫允修神色认真。
莫允修伸过手,覆在沈意之葱白柔嫩的手上,语气毫无破绽,轻声软语:“等我们有孩子了,带着孩子去。”
沈意之想要告诉他,前些日子诊过脉,已有四月成形的胎儿,但忽然来人通禀,莫允修又匆匆离去了。
漫漫记忆潮水涌来,沈意之强压制住自己凌乱的呼吸,手掌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小腹。
还好。
“夫人,喝些茶吧。”孙寻舞瞧见沈意之的神色,有些担忧。
他们已经从隐松山回来许久了,沈意之一直在亭中枯坐着。
不知过去多久,郭昌回来报:“夫人,您让我带的话已经带到了,殿下那边让你勿需担心,好生在府上等着殿下回来,为夫人暖脚。”
郭昌是个木汉子,那边韦厌传的话有些多,他记不清楚,便又叫萧勿写了一遍,要传的话,变成了一封信递到沈意之面前。
莫允修瞧着对面萧勿满含笑意,在谈生意时还要与夫人书信传情,面色一沉再沉。
然而书信内容,却不似他口中所言那般柔情蜜意,而是告知沈意之,莫允修已然到达尊州。
莫允修高中状元后,尊州百姓对他的信服程度更加稳固,若这么些年,真是他带领着百姓,利用小顶人和盐井以及黑市让这里富饶起来,此时动他,只怕会引起民愤。
但偌大一个尊州,凭什么就由莫允修说了算?
沈意之告诉他,莫允修与十一年前的隐松山大火有关,他便想到当年,与太子萧览来这里控制火情时。
彼时还是三皇子的瑞王箫焕,在这里奢靡享乐,大肆放纵,因他特殊嗜好,在皇帝眼皮底下不敢胡作非为,便在尊州这里肆无忌惮。
瞎整胡闹竟引燃了山火,太子赶来,仓促收掉了他的兵和权,平息山火才离去。
原以为这是一场意外,但现在得知此事与莫允修有关。
想必这场山火另有隐情。
莫允修在这件事里是什么角色?
萧勿打量对面的莫允修,年龄与沈意之差不了多少,十一年前,他应也只是个孩子。
所以他很大概率不是箫焕的同党,而是山火幸存者。
当年隐松山脚的村子,无一幸免,但有两兄妹因不在村里,躲过一劫。
那便可以从莫允修的那个妹妹查起。
“他的妹妹应是不在了。”沈意之皱着眉,每每想起前世,她总觉得憋闷。
云霜不解:“小姐为何对莫大人如此了解?”
沈意之心中一“咯噔”。
云霜都这样想,那萧勿呢?
难怪萧勿从未主动过的人,会在某个夜里报复似的狠狠啃咬她。
他定是生气了。
沈意之看了看天色,已经快要黑了,看着天边染成得通红的鳞状云,有种风雨欲来的征兆,她便命人去备好马车。
“云霜,去跟章夫人说一声,晚上不必等我们吃饭了。”
沈意之出门在外为便捷,带的都是轻便的素服,今日在街市上为萧勿制的一套还需过些时日才能取,她便随意买了一身自己喜欢的艳色服饰。
从前在京都,为着端庄,为作表率,衣柜里都是沉重的正装,现在来了尊州,没有世家子女的观瞻,她更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便去换上了那身才买的藕色衣裙,打了些口脂,画了黛眉。
沈意之坐在马车里,还没到萧勿那边,天边就轰隆一阵,一道亮光极速划破天幕,雨水便如桶中倾倒,将屋宅行人浇了个透。
沈意之催促着车夫快些前行,伴随着滂沱雨水哗啦和匆匆行人踢踏,街市乱成一锅粥。
“夫人,雨势太大,速度快不起来,我要保证夫人你的安全啊。”外面雨声如同万马策策,马夫的声音传来沈意之听得费劲。
她突然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小小的马车顶着怒吼的风,猎猎前行,天色因为降雨黑沉沉的,但又黑不透彻。
议事堂内,萧勿气息冷然,听着屋外噼啪雨声,突然开始担心起沈意之,不知她是否回了府上,便叫了韦厌过来回去瞧瞧。
莫允修笑道:“殿下坐不住了,心不在这里,那便散了吧。”
萧勿瞥了他一眼:“那莫大人签了这协议,本王便要回去陪夫人了。”
莫允修笑容凝固,没再搭话。
萧勿出了堂屋,透了透气。
议事堂院子中央有一口巨大天井,雨水灌进来后,流成了重重水瀑,带了咸腥的雨水气味并不好闻,用手挡住了周遭气味。
韦厌去而复返,披着蓑衣,已经淋透了一身的水。
萧勿正要询问,就见大门口进来一道粉嫩嫩的身影,朝自己扑过来。
院内点上了烛,扑过来的身影吹得灯光晃晃。
沈意之怀中抱了伞,但马车就停在门口,便没有撑伞。
但仅仅就那两步,沈意之还是被雨水兜头浇湿。
沈意之跑到萧勿面前,一抬眼,便看见萧勿眉头拧成了结,连忙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衣袍上清新淡雅的茶香若有若无,气味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衣服。
沈意之不禁怀疑是不是因为成日睡在一起,导致两人气味相投了。
“怎么跑过来了?”萧勿垂眸望着她,将自己的披风在沈意之身上系得牢了又牢,把小小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沈意之盛满水雾的双眼大睁着望着萧勿,唇角漾出和暖的笑:“我担心你。”
萧勿心都要化了,他一点点拂去沈意之发间的潮湿,另一手将人整个拢在怀中。
从堂内走出个人影,轻轻咳了一声,沈意之没看见人,但听出是莫允修,脊背僵了一瞬,但随即又靠萧勿近了些。
“我见天色暗沉,恐会有雨,你总是一人一马,我怕你淋了雨,谁知走到半路竟真的下了起来。”沈意之声音娇俏细润,听得人心里痒痒的,格外生出一份怜惜。
莫允修冷眼走去了一边。
沈意之以前从来没有对莫允修用过这等语气。
她总是端着闺秀的名声,即便嫁作人妇,也总是端方持重的。
在萧勿面前,她竟表现得像个小姑娘。
她也从未穿过如此活泼淡雅的颜色,她现在这样,才真真是个十九岁的芳华女子。
萧勿握着她的手,领着她往堂内走。
尊州的夏季是潮湿闷热的,萧勿捏着沈意之冰凉的手,放在自己大掌里暖着,他牵着沈意之进来,桌边坐的人哗啦啦起身,给沈意之腾开了萧勿身边的座位,又上来一壶热茶给沈意之斟上。
过了一会,莫允修进来,他身后钻过来一个小厮,弓着腰到沈意之面前,递给她了一个温暖的手炉。
莫允修面无表情地又坐去了萧勿对面,没有抬眼看对面二人。
沈意之没有接小厮手中的手炉,只又靠萧勿近了些,将两只手都揣进了萧勿手里:“这样便行了,无需手炉。”
说着,她一双圆眼闪亮亮地望着萧勿,整个人就像是倚在萧勿身上似的。
萧勿错开视线,沉声对在座的人道:“大家先回吧,明日本王再与莫大人谈便是。”
人群哗啦啦散了,对面的莫允修始终未发一言,直到人都走完了,他才起身,朝萧勿拱手行礼,脚步黏滞地走了。
屋外的雨更大了,多数人坐了车来,都各自钻进了车里,沈意之裹着身上萧勿的披风,感到一阵寒凉,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夫君可信我与莫大人是清白的?”
偌大议事堂此时空荡得只剩下他们二人,韦厌知道夫人怕冷,便将门也带上了,沈意之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荡着回音。
萧勿把沈意之抱到桌上坐着,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微低着腰直视着她,叫她的视线再无所遁形。
“为什么这样问?”
萧勿视线直直探索,沈意之神色平常,将双手搭在萧勿肩上,坦然视之:“夫君是聪明人,我有些什么想法都难逃夫君的眼睛,这些时日以来,妾身种种行迹,恐怕早已引起夫君的怀疑,所以我还是要对夫君坦白。”
萧勿饶有兴趣,勾了勾唇角,等着沈意之继续讲。
沈意之眼中闪着熠熠星光,她望着萧勿,也似乎望着那些年在太傅府中陪着她玩的大哥哥,望着那个带鹰侍卫。
渐渐想起的童年记忆中那人,却随着时光变迁变得扭曲,他是她童年最喜欢的大哥哥,同时也是害死她全家的间接祸首。
此事只是外界以为的,所有人都当萧勿出卖了太子,但沈意之心里清楚,萧勿当年是有多崇拜太子,二人感情有多牢固,断然不可能出卖萧览。
萧勿曾告诉她,当年太子是被人陷害,所以才会波及到她的家人惨死。她也曾在萧勿的书房中看见了当年案件的卷宗,萧勿一直在查当年的案子。
沈意之眼中饱含了感激和眷恋,或许带着对那些年日子的怀念,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想永远赖在萧勿身边,她可以时刻做以前的自己。
此事萧勿还不知道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天天黏着他的小丫头,如果知道了,恐怕又要和她保持距离了。
沈意之接着编。
“我祖母是江南赖家主家,赖家已经丢了两个孩子了,从两年前开始,我就同赖川在调查尊州,尊州小顶人几乎已经是一个天下皆知的秘密,然而京都却被瞒地严严实实。”
“殿下的母亲是江南人,更甚至是我祖母少时闺中密友,我利用了殿下,便是为了查这尊州。”
“不仅如此,我还要整个尊州彻底洗底,还这里的百姓一个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