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还是不接？
林衍盯着通讯频道，一时间有些犹豫。
医疗机器人的机械臂安静地横在两人之间，数据线连接的数据同步而焦灼地更新着，但结果却越来越不尽人意。
林衍觉得怀里的躯体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体温迅速升至烫手的程度，吐息急促而虚弱，而耳后的视听接口处悄然流动的不再是在皮下发着微光的数据流，而是星星点点的血液，几乎要将衬衫的领口浸透。
“这是怎么回事？！”林衍茫然地喃喃着，“义体排斥？可这怎么可能？”
关于修复感官超载的视听终端技术，早就应该成熟了才对啊？
控制台上的通讯请求仍然在闪烁着。林衍看向个人终端，诺玛急切地打了一行字：“接！用全息伪装！”
林衍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单手按紧战术耳麦。
“别……回应通讯……”程渊无意识地喃喃着，指尖在林衍的掌心虚弱地滑动，像是要阻止他一般，攥住他的手指，像攥住仅有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血色，像是发了严重的高热，连呼吸里都染着虚弱的意味，“你应付不了！”
“嘘。”林衍用掌心覆住他被冷汗打湿的眼睫，“你先休息一会，剩下的我来。”
林衍按下了按钮。
通讯接通的瞬间，空气里亮起一块巨大的全息屏，林衍扯过自己的军装外套罩住怀里人的身影，任凭高级人工智能强力的算力将自己的面容信息覆盖。
在通讯一头，亚修斯的面容在雨幕里显现，而通讯这端，“程渊”的脸映在屏幕上，显得苍白而沉静。
林衍顶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摆着熟悉的面瘫姿势，示意对方有屁快放。
“上将，我的决策稍微产生了一些有意思的变化，您愿意听吗？”亚修斯慢吞吞地开口，眼神一直凝在“程渊”的身上，“清扫行动里不少人需要听从发落，如果只让中校一人牵头的话……身份上不太合适。”
林衍的眼神沉了下去：“所以？”
还挺像是那么回事的。
亚修斯似乎是等待着什么，迟迟不开口。但当时间开始在寂静里一分一秒地流失，他的眼神就越来越冷淡。
“上将，我希望你离你的中将远一些。越远越好。”亚修斯的眼神锐利，“在这次行动中，或者说，在之后的某个重要时刻，他一定会背叛您。”
“最后能站在您身边的，只有帝国，只有我们而已。”
林衍心脏一紧，仿佛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这让他很不舒服：“……”
他用余光瞟了瞟诺玛递上了全息屏的提示词：“不要回话！队长从来不和他们说任何废话！”
林衍：“……”
太好了，就算不怎么会装也会很像！
亚修斯开了通讯，却自讨了个没趣，只好虚与委蛇一会，悻悻地挂了通讯。
林衍紧了紧手臂，将藏在通讯视野下方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呃，诺玛小姐，指挥舰现在能听我指挥吗？”
“当然可以。”解决了这个危机，人工智能小姐的心情似乎很舒畅，“驾驶权交给您，现在可以把队长交给医疗舱了吗？”
林衍激灵了一下，连忙放开手。
程渊被医疗机器人扛着塞进医疗舱内，他的脸安静地偏向一边，血液从静脉被抽出，静静地输入分析仪器内。
林衍的眼神滑进那片敞开的领口。程渊的颈侧因疼痛而血管暴起，青蓝色的脉络清晰可见，冷白色的皮肤上密布冷汗，绷紧的肌肉线条一路蔓延进衣料下的阴影里。
林衍突然感觉自己有些眼热，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连忙偏开了视线。
“看来最近还是被哥哥吓怕了。”他闭了闭眼，“幸好来得及时，不是什么墙角都没听到。”
林衍吸了口气，好压下刚才的紧张与不安：“全速跃迁，回基地。越快越好。”
诺玛分析了仪器上的数据：“只是被芯片的同源技术刺激了一下。也许不该让队长随时都开着视听接口。”
“那为什么非要用？”林衍追问。
空气瞬间安静了，只剩医疗舱的蓝光读不懂空气，老实地在程渊脸上扫描着，投下一片片细碎的阴影。
诺玛的电子音突然掺入一丝罕见的情绪波动：“我在自己的数据库里查询到了一些非机密信息，可为您解释疑问。”
“队长体内植入的是第一代军用级技术。他少年时身体不好，需要视听终端辅助生活，是……安妮娅女士牵头研制的。”
“它的诞生刚开始是好事，但自从中枢系统出错以后，一切都变了。”
林衍猛地转身，战术手套在金属舱盖上擦出刺耳声响：“出错？这个所谓的‘中枢系统’在哪里？”
全息投影突然扭曲，诺玛的核心代码流在空气中炸开一串警告红标，“警告，阅读权限不足——”
林衍一拳砸在控制台上，连手上擦出了细细密密的血丝都毫无察觉。
“到底还有多少？”他咬牙切齿地对空气发问，“哥哥也好，母亲也好，父亲也好，你们到底都在瞒着我什么？！”
……
医疗舱内的药雾在舱门上凝结，缓缓滑下后晕出了几道水迹。不知何时开始，指挥舰已经驶离了令人窒息的首都星范围内。
林衍正在全神贯注地规划着航线，医疗机器人的警告声却突然炸响：
“检测到医疗舱被暴力破解！重复，检测到医疗舱门非法启动——”
剧痛撕裂意识的瞬间，林衍被程渊一只手掐住了脖颈，死死地按在了地板上。
一个经受过高强度体能锻炼的人，居然在一个病号的攻击下，毫无反抗之力。林衍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眼神直直地盯着跪坐在他身上的瘦削人影。
林衍下意识地去看诺玛的机甲核，却没想到程渊下一个动作就是把那枚机甲核从控制台里拔了出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林衍看着他耳后空荡荡的皮肤，心里涌上一种不详的预感：
不会是视听终端被断电以后，他没办法判断现在的情况吧！
“这也是……”林衍咬牙切齿地攥住掐住他的那只铁箍一般的手，“有够乌龙的啊！”
他猛地一抬手，来了个背摔，程渊骤然失去平衡，仰倒下去，瞳孔里像是蒙着层雾。
林衍闪身躲过他倒下时的一记横扫，却被他攥住作战服拽近，医用酒精混着血腥味扑在脸上。
“等会你刚缝好的伤口又要裂开了，哥、哥。”
林衍扣住他发颤的手腕压向舱壁，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胸口，“别动，至少现在不要动。求你了好吗？”
程渊浑然不觉，恶狠狠地一记屈膝顶了上来。
两人从控制室一路打到缓冲区。
林衍只来得及调成自动巡航模式，便被程渊一拳正中面门，一时间有些视野模糊。
“靠！哥你真的一点也不留情吗？！”
林衍突然抱着他翻进散落的缓冲垫。程渊屈膝顶住他的腰腹，正要发力，突然被林衍掐着大腿根扛上肩头，军装布料在撕扯中裂开细响。
“再乱动就把你身上的破铜烂铁都切掉扔了。”林衍拍开自动导航踹上舱门，掌心按住他被冷汗浸透的后腰，“管你看不看得见听不听得见，直接退休在家被我养着！”
医疗机器人在情急下追了出来，机械手里攥着一支注射器。
“本来不想这样的……”林衍扫了一眼，抽走那支针剂，把人摔在缓冲气垫里，仗着身高体重优势压制着程渊，伸手摸向他的颈侧。
程渊呼吸一滞，居然还能凭着气流变化挥拳反抗，刚想就地一滚，却摸到了林衍的脸。
林衍不仅不怕他打他一拳，还顺势咬了一口他的手指！
程渊激灵了一下，动作顿了顿，被林衍一把扣住双手，拉近到面对面的距离。
林衍猛地扣住程渊的肩膀，沾血的膝盖顶住他的大腿外侧。程渊的手伸上来，这次不是攻击，而是试探。
他的指尖触到了林衍的手，后者正咬牙切齿地拨开他的黑发，把注射器往他脖颈一侧小心扎入。
“这是镇定剂！”林衍发觉无论是说话和摆脸色，怀里的人都不太能感觉出来状况如何，索性将手指贴在他的耳侧，敲了敲：“这里有人吗？能听见吗？！”
程渊的手掌探向他的脸颊，他终于开了口，但声音嘶哑，有些难以置信：“小衍？”
林衍终于如释重负，扣住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脸颊上，顺势缓缓点了点头。
刚才紧绷着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程渊神色蓦然一松，偏了偏头，昏沉的睡意再度袭来。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林衍说：“你真的很能打，我服了，哥哥。”
到底是谁在留手啊？！程渊很想反驳他，但却已经发不出声了。
……
林衍攥着程渊渗血的手腕，将那些细密的擦伤全都细致地处理好了。
再度回到工作岗位的诺玛环顾着指挥舰里的一团混乱，不由得心生赞叹：“林衍先生，您真的很在乎队长。”
“不然呢？”林衍翻了个白眼，看了看再度被关进医疗舱的那个病弱战神——舱门还被手动上了一把物理锁。
他叹了口气：“这是我毕生以来，打得最憋屈的一次架。”
他呼出一口气，将自己掌心上残余的一点温度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