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手的钱飞了，柯亦然发愣，冲动地想要挽留，轻易地突破了社交距离，一把拽住他的袖口，“你不想看树，看脉搏了？”

纪雨反应过来，这个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人是自己的地陪向导，不过自己毁约在先，他没计较对方的拉扯，“抱歉，突然没心情去了。”但说完，还是甩开了她的手，离她稍远，为了让自己轻松一点。

柯亦然在心里怨他，收回之前对他的评价，心里十分不爽，就这么倔强地瞧着他，不发一言，让人不容忽视，她此刻隐忍的愤怒。

纪雨面上尴尬，生平第一次惹姑娘生气，手足无措，又无助茫然。

江湖打圆场，倒腾手机，“没事没事，钱全款原路退还给你，你看一下，收到没？”

纪雨没看手机，轻轻点头，蝉翼一样的眼睫扇动翅膀，说了声“谢谢”，声音羽毛一样轻柔，又掷地有声，坚决的、不轻易被说服的。

他转身离开，柯亦然还想再争取，江叔拦住她的去路，两人目送纪雨出了店后，过来人劝道：“算了，生意也是要讲究缘分的，我倒希望，他想开了，觉得陆地生活也挺好，山上少去，大好的青春，好好活着。”

柯亦然心里酸酸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要赶在晚自习时间回家，柯亦然没在店里多待，从热闹的古城回到山上，耳边的嘈杂声音越来越少，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越来越深重。

直到走到自家院前，她心里那股到手的鸭子飞了的郁闷烦心感还未消解，不想外婆看穿，她深呼吸好几次，才推门进去。

“外婆，我回来了。”

“野，饿不饿，来吃肉。”

外婆不会说普通话，操着一口混杂云普的塑料乡音，从柯亦然上学开始，害怕自己的口音带跑她，就逼得自己必须说普通话，结果“亦然”被她说得像一个“野”字。

有肉？柯亦然小跑到饭桌前，果然看到有云城特产的家常菜蒜苗青椒炒腊肉，嗅觉姗姗来迟，炝炒香气往鼻孔里钻，她肚子被勾起馋虫，咕噜噜响。

家里已经很久没吃肉了，她迫不及待坐下，吆喝：“外婆，一起吃。”

外婆在灶台那里，端着最后一碗青菜汤过来，笑眯眯的，“来了来了。”

也就是她一走动，柯亦然发现她右腿看起来怪怪的，“外婆，你的腿怎么了？”

“不碍事，就是崴脚了。”青菜汤上桌，外婆缓缓坐下，和她的言语不同，如果只是崴了脚，不可能大腿和胯骨也扯着痛，连带她的动作是那么别扭。

顾不上吃肉，柯亦然蹲到外婆腿前，执意要掀开看看。外婆阻挠不成，露出小腿位置结痂的擦伤，而脚踝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外婆。”柯亦然很严肃地抬头，“你是不是被车撞了，你瞒我，我明天就去问和你一起摆摊的樊阿婆。”

云城游客多，本地车辆也横冲直撞，总是出事，每天外婆出门柯亦然都要叮嘱她小心路况。

外婆开口，“别麻烦人家。”

瞒不过，她一脸自责，“不怪人家，我今天捡线圈儿，没注意有车来，被碰住了。就是点擦伤，上点药养养就好了。野，外婆还没老到走不动，外婆答应你，会陪你很久很久，要一直看到你出嫁生娃。”

“别哭。”外婆摸她脑袋，动作轻轻的，操劳过度的皮肤摩擦，柯亦然的心麻麻的。

她低垂眼睑，浓密的睫毛上泪珠晶莹，她一把抹掉，从兜里掏出积攒的所有零用钱，七十几块。

“明天我请假，送你去医院照片。如果伤到骨头了，我就去报警，不管他们去了天涯海角，也要把他们抓回来赔钱。”

小小的她，骨子里有一股侠肝义胆的野蛮，她想要的东西，拼尽全力，各种手段也要得到。

“浪费这个钱作甚，外婆身子骨真没事，而且人家也赔钱了，钱已经划开，买了肉和鸡蛋。野啊，高三关键时候，你要吃好点，营养才跟得上。只要你考上大学，外婆会想办法给你交学费，让你去看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的世界。”

刚才还只是小雨，现在直接变成大暴雨。

柯亦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无数次恨自己太小，无法挣钱养家，让外婆过上好日子。但比之更恨的是这个家，恨爸爸无能，妈妈早逝，恨老天针对外婆，给她老了还享不到福的累赘一家三口。

“外婆，我找到兼职了，我有钱，要不了多久我们既可以吃上肉，还可以去医院检查。现在只有这么多，但是等我做完向导，手头就不会这么紧了，你信我，亦然不会骗外婆。”

“兼职？”

外婆很疑惑，还很担心她的学业，柯亦然害怕被拆穿，直接拿起筷子给她夹一碗满满的肉，“外婆吃，吃完了我给你上药。放心，我会好好学习考大学，一会得写作业了，不然电压该不稳自动断电了。”

外婆又把肉夹回柯亦然碗里，婆孙俩一来一回，兼职问题就这么被柯亦然糊弄了过去。

关灯后，柯亦然翻身，背对外婆，思考怎么让纪雨改变主意，继续让她做向导，去看什么天空的脉搏。

他说没心情，怎么才能让他有心情呢？

想得太入迷，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仿佛看见纪雨站在面前，用那双黑洞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像一尊悲伤的雕塑，述说着难言的秘密。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这双眼睛爱人的时候，还会是一片黑吗？

翻了个身，她自答，做空心人的爱人，一定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在她背后，看不见的地方，年迈的外婆也未入眠，柯亦然以为她糊弄过去的事，被老人牢牢铭记，准备追根问底。

第二天，才答应外婆好好学习，柯亦然就跷了课，一大早去江叔店里找到了那张纪雨填写的表格，把上面唯一完整填写、可以联系到他的一串号码记到了手机上。

什么都没有的人，对手心里流逝的东西更加执着，而她，柯亦然，本就是个一条道走到黑，哪怕明知是南墙也要撞个稀碎才甘心的人。

纪雨的号码是云城本地号，她决定去营业厅假装充话费。

“姐姐，我充错了号码，钱还能回来吗？”

柯亦然在营业厅里扮无辜，给工作人员说这是她全部的零花钱。姐姐看她哭得可怜，用服务号给纪雨打了电话，柯亦然就这么旁听着纪雨在电话里回话。

“可以，我会在手机上给对方号码充值，还有别的事吗？”

纪雨直接答应返回话费，符合柯亦然的预料，第一步成功。

小姐姐人美心善，抬头无声询问她，柯亦然眼睛波灵波灵地闪，凑到小姐姐耳边小声说：“可不可以少充点，我想留十块吃过桥米线。”

第二步计划。

不是多无理的要求，甚至很符合柯亦然人前营造的父母不给太多零花钱又傻乎乎的人设，小姐姐在电话里和对方说了，纪雨果然再次答应了，但他问：“十块怎么给对方？”

柯亦然夹嗓，做萝莉音，凑到话筒边，“麻烦哥哥帮我把钱给古城南门巷那家网红米线店的服务员，我半个小时后去吃，可以吗？”

有些麻烦的要求，但纪雨人好，没多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