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错了,但人不能怂。
柯亦然做无辜妆,矫揉造作地用手抚开刘海儿,露出委屈的杏仁圆眼,“你说什么?”第一次希望对方是个肤浅看脸的,可以看在她长得好看的份儿上,不要计较那么多。
老天祈求,第一次靠脸吃饭,给点面子吧!
可惜,对面这人是铁面无私的纪雨,根本不吃白莲花绿茶那套,那双本就极让人感受到距离和疏离的眼睛,只需要递过来一个眼神,就能瞬间将骨子里的矜贵和牢不可破罩过来,让人根本逃不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柯亦然不知道,她这特意靠脸吃饭的举动是画蛇添足,让纪雨成功认出她是那个旅行社里需要工作的地陪向导,事情发展到此,他只能理性猜测,柯亦然仍在争取工作,所以他问:
“你需要钱,对吗?”
钱是柯亦然最大的烦恼,也是她心底最阴暗的面。她已经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了,窘迫得想要当场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耳朵被冬天的风吹得泛红,却紧咬着牙,哪怕只有最后一丝自尊也要武装到底,像个有獠牙的小猫。
“你什么意思?”找不到理由,只有厉声先发制人,“你以为你魅力那么大,值得我为你受欺负?你想太多了吧,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认识吗!”
人着急起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语里有多少漏洞,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柯亦然说的话全是反话。
纪雨沉默了,他并不知道柯亦然知道他的身份,对自己的长相更是不自知,在他心中,自己除掉光环,普通至极,甚至还不如平常人有一副健康的躯体。
“我没有这样认为,但是你和刚才那伙人认识是肯定的,我看见他们跑的时候,你的余光始终跟随,直到安保说追不到,你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别质疑我的观察力。”
柯亦然很无语,就你眼尖,是吧?
她不说话了,纪雨也不说话,无声对峙。
两个安保人员挠挠头,插不上话,干脆躲到一边去,不引火上身。不过他们只是轻轻往这边瞅一眼,就被浓浓的青春气息扑了一跟头。
柯亦然在女孩中算是身量高的,又总是吃不饱,所以能把冬天的衣服也穿出轻盈感。纪雨更是,干干净净、瘦瘦高高的忧郁少年,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噘嘴不高兴,一个无言不退让,就像一对正在吵架的小情侣,颜值养眼,活力四射。
“俊男美女,吵着吵着就和好了,我们就别管了。”安保大哥掏出烟盒,和同伴分享。
柯亦然从不是低头的人,但生着气猛然间想起自己的目的是接近纪雨,为了让他爱上自己。想到小说里的女主总是善良又温柔,她这个急脾气又小性子的样子,肯定不招人喜欢。
她右嘴角往下一耷拉,为了钱和外婆,自尊算什么。
“那个……”她刚开口。
纪雨也同时说了话,“算了。”
柯亦然抬头,“嗯?什么?”
纪雨深深地泄了一口气,打算不计较所有,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呢,充错话费,霸·凌短信,可疑的照片,估计都是假的,她大概是为了报复自己取消了订单。
只是临走之前,他想到了别的,还是没忍住,多管闲事教育了一番,“正是最好的年纪,好好在学校上学,别和外面不三不四的人接触,他们说的话不要信,有什么事和家里人商量。”
“啊?”好好的一个大帅哥,突然变爹了,语气里那一股子失望、无奈的意味也太浓了吧。
“等等!”柯亦然拦住他的去路,和旅行社一样,她好像总是想要挽留他,不要他离开。
“对不起!”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然后不自然地期待他的反应。
纪雨果然主动停下了脚步,仔细听她说接下来的话,眼神里多了一分鼓励和期待。
我的天!这人吃这一套啊,柯亦然终于悟了,刚才她就隐隐约约猜到,纪雨这人吃软不吃硬,可以接受对方犯错,但是一定要有合理的理由,最忌讳不坦诚和不真实,所以她要换个方式。
可真也不能完全真,她揣着那样一个不能告人的目的,不能啥都秃噜出来吧,于是——
“纪雨,我喜欢你!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你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这才想出了这个歪主意,你会原谅我吗?”
她选择打直球。
什么?纪雨仔细去瞧她的面部表情,试图理解这超乎他过往经历的难以理解的情感是怎么突然发生的。柯亦然被他直白赤裸地盯着,思索着,脸火烧云一样快速烧了起来,白里透的不是粉了,是红得发紫。
好尴尬啊,脚趾抠地了。可不能被发现是假话啊,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再被发现,她就被判终身孤寂,一点余地都没了。
纪雨生理年龄十八,心理年龄二十五往上,在成人的世界,一见钟情和见色起意有什么区别?但面前只是个读高中的小姑娘,在校园里会因为某个男生成绩好,衣服白,或是打篮球姿势很帅,都能喜欢上。
他笑了,淡淡,轻轻地,也是不相信,低估这份情谊的,“好好学习,小屁孩。”他再次化身长辈,给予柯亦然叮嘱。
“谁大还不一定呢,纪雨,你别走。”
柯亦然小跑着追赶,纪雨慢条斯理地走着,一步有她两步远,她吵吵闹闹的,“为什么啊?难道你有女朋友吗?还是你觉得我不好看?或者你喜欢成绩好的?”
她嚷嚷叨叨,纪雨耳边全是她的声音,生活的生气将他包裹,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因为柯亦然的坚持不懈,自己黑洞死水一样的眼眨巴眨巴间有了活人气儿飘散出来。那是他深埋心中,曾经很缺失的青春岁月,一个被拔苗助长催熟后的自己,回望的孤独青春期。
离开小树林,来到大街上,之前联系的长辈派来逮人的两位警察叔叔姗姗来迟,和他们正巧碰上。
对方例行询问:“看清嫌疑人的长相了吗?我们有大数据,一查就知道,惯犯都有案底。”
柯亦然这才意识到,这个英雄救美的计划有多简陋,纪雨准备充分,她露馅是迟早的事。可志刚哥答应来帮她,她不能给他们的店找麻烦,不然不止外婆要打她,成婆婆也得拿拐杖捶死她。
“纪雨~”她拉纪雨的衣袖,左右晃来晃去,低垂眼眸,再抬起眼里全是歉意,“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发誓。”
纪雨不吃这套,收回袖口,点头,“好。”
办事的警员见几人的中心居然是一个小男孩,心态产生变化,站姿也轻慢起来,更加没把这起案件当回事。
他嘴里油腻腻的,“怎么?女朋友被欺负了?男人还是要练壮一点,这么瘦怎么保护喜欢的女孩子?哈哈哈哈,说你还害羞了。”
纪雨不是害羞,明明是黑脸了,嫌疑人的脸?好,我记住了,不仅记住了,警号也记住了。
他直接让他们打道回府,“没什么事了,你们回去吧。”在面前真碍眼。
警员张大嘴:“啥?”有一种权力被挑战,意想不到的震惊。
他们还不放过,“走什么走,欸……”
柯亦然害怕这俩人坏事,勾住纪雨的手肘,连拉带拽地牵走了。走到前面一条街,站在游客众多的纪念品店门前,纪雨再次不习惯身体被触碰,看见面前人来人往的路人心里就返酸水。
这是第三次甩掉她的手,脸色发白地说:“没事我就回家了。”
“怎么没事?有事!”
柯亦然狗皮膏药一样又粘了上去,她看过网上说,治疗洁癖可以采用脱敏方式,只要次数多了,洁癖的程度就可以降低。反正都没自尊过一次了,她现在脸皮城墙一样厚。
“我还没吃过桥米线呢!”
纪雨不解:“什么?”
一般人都能读懂“没事我就回家了”这句潜台词里的散客意味,怎么偏偏她就读不懂?!
柯亦然不仅不退,还特意凑近,两手臂撑开,为他在喧哗闹市中开辟出一块没有行人打扰的地方,她语调轻松,“我还没吃午饭呢,你不是帮我把钱存到了米线店,我现在饿了,你陪我去。”
纪雨好看的脸上,眉头紧皱,睨了一眼她这把自己圈养起来的动作,很怪异地感受到体内油然升起的一种不常见的感觉,有点热热的,好像是一种久违的温暖,一种真心被关切和照顾的爱意。
他理不清,想不明白,便直接问出来,“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柯亦然保持手臂动作,甚至在有路人没看路要撞过来时,转换角度,替他遮挡。
眼神看周围,一边随意地说:“啊?什么为什么?肚子饿有什么原因吗?就……”她摸摸饿扁了的肚皮,感觉自己再不吃点东西就要虚脱了,“感觉到了就付诸行动啊,这不是本能嘛。”
别磨蹭了,饿饿饿,“难道你不是吗?”
纪雨曾在书上看到,有的人天生具有爱人的能力,但对一小部分可怜的人来说,这项能力需要习得,甚至有的人一辈子都学不会。
不要给人拒绝自己的机会!柯亦然再次先斩后奏,拉着纪雨的手,在古城青石板路上小跑起来。
纪雨害怕熙熙攘攘的行人会撞向自己,心脏捏紧,空气中各式各样的食物味道,酸甜苦辣咸都有,一道道往鼻腔里钻,麻木迟缓的身体五感被调动起来,他全身都产生了极强烈的不适感,头顶天旋地转,几乎下一秒就要晕倒发病。
咚咚咚,心跳加速,他快要支撑不住。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柯亦然突然回眸朝他爽朗一笑,她又大又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咧嘴大笑,嘴边阔成两个括号,她的笑容不是写真照上标准又刻板的那种,而是由衷真心地感到开心和喜悦,生动极了的真实。
她转身想和纪雨说:“喂,你发现了吗?跑起来,大家就会避让你,不需要你躲避他们,他们自会让出一条路,然后这条路就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酷不酷?”
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在任何地点,在任何时间,因为你本来就是自由的。
好像大脑在放烟花,又好像一瞬间变得真空,那一刹,他飘过了很多想法,却也可能只有一个想法,这个人和他太不一样了。
不同的生长环境,不同的为人处事方式,主动得可以说野蛮和无章法,做什么都冲动不计后果,但又只能是她,是茂密野生森林里一只跳脱的野兔,那么蓬蓬勃发的生命力,有着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和源源不断生成又不吝啬付出的爱意。
她是他的反面,又某种程度上深深地打动感染了他,就在风流动起来的那几分钟里,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十八年生命里最自由野性的时刻。这,是因为她。
——感受到了就付诸行动啊,这不是本能嘛。
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