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带回了个女人。
坐在第二辆车上,锁着手铐,戴着面具,穿一身黑白的修女服。
跟着进门的护卫队不知道怎么办,于是让修女暂且待在门廊里,像一株沉默的水仙花。亚利洛和茉莉交接完,隔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看到她。
“哦,安娜,你过来,”茉莉抽出一支钥匙,想要帮她解开手铐。
名为安娜的修女却拒绝了,连连摆头,又退后缩进廊下的阴影里。
亚利洛在旁边看着,问起来,“这是谁?”
茉莉的声音却停顿了一会儿才响起,“我在莫斯科遇到她。那时候刚刚打完,到处都是血,我们去取黑曜石,有个队员落了一块石头在地上,捡起来的时候却发现石头开始变色。”
“——变成白色,就像我那时候一样。”
“她就倒在旁边,我把她捡了回来。”
亚利洛睁大了眼睛。
一年前的某个时候,公司还没在墨西哥安稳下来,茉莉在非洲和托雷斯双子碰上了面。
一对二,还没带武器,她几乎要死在那里,直到血衣主教随身的黑曜石与她的血液产生了奇怪的反应——变色,从黑色变为白色。
从那以后千柱集团与公司开始了合作。
血衣主教称呼茉莉为,“神的福音”。
“……这怎么可能,还能有第二个?”亚利洛扫视着眼前的修女,“怎么还戴着面具?”
“我之后问一下,”茉莉收回钥匙,牵着芭蕾雅往屋子里走,“……她受了伤,不方便露面。”
“对了,准备医疗队。”
于是他们消失在屋子里,亚利洛上了车去接谈判二人组。
等到小蓓和本杰明回来的时候,米格尔已经开始在姑姑怀里玩了。
本杰明褐色的手拨开门廊旁的枝叶,穿过葱葱的影子,院子里的喷泉旁坐着一个黑头发的亚裔姑娘。
她换了身薄荷绿的连衣裙,米格尔蹲在旁边,展示着自己珍藏的彩色石头。
茉莉捏起一块石头,“米格尔,这是什么颜色?”
小鸡崽十分智慧地说,“红,红!”
她又换了一块,“这个呢?”
小鸡崽,“绿!——莉莉,莉莉!”
——哦,小崽看出来了姑姑身上穿的绿裙子。
“这么聪明呀,米格尔,”茉莉看见过来的人,把米格尔抱到腿上,“喏,米格尔,那是谁呀?”
小鸡崽的手指着本杰明,“蛙蛙!”,指着小蓓,“贝贝!”,又指着亚利洛,“洛洛,美美!”
——嚯,花蝴蝶还加了个形容词。
亚利洛飞到小崽身边,“ni?o~”
本杰明挤进去,“小黑脸儿,看这是什么?”
一个粉色的迷你卡拉维拉,罗丝走前留的小礼物,躺在小孩的手里,倒显得大了一点。
“我也有一个,”茉莉开口,“之前别人送的,黑色的。”
莫斯科的小商品市场里,一个瘸腿的老人把漆黑的骷髅头塞进茉莉手里。
本杰明叉着腰,“搞特殊啊?我也出去买一个。”
卡拉维拉的小骷髅头,之于墨西哥城,就像咖啡之于纽约、鱼之于横滨,都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物品。
小蓓笑起来,“你得买个棕色的,最衬你。”
本杰明这才挑起眉,“你提醒我了,叶小蓓,你怎么也晒这么黑?”
“你懂什么,这叫小麦色!”
两个人飞着打远了,一起默契地飞去了武器室的方向,准备时隔很久来一场全武行。
茉莉于是抱着米格尔,和亚利洛一起出了门。
.
茉莉捏起一株茉莉。
“开得挺好,”她一只手牵着米格尔,一只手付钱,抱着花去找前面人群里的花蝴蝶。
黑头发的女人的身影在宪法广场上穿梭,一直消失在人群里。
一双绿眼睛却在人群间颤抖,死死地盯着她。
黑麦弹起拇指上的镜夹,跟着那抹薄荷绿的身影移动。
他的目光像鹰一样切割奔涌的人群,只剔出目标的行踪——然后移动着,移动到她手边那个嫩黄色的小孩身上:
女人和小孩在花店前停下,又往前,和一个斯拉夫面孔的男人汇合,他们继续往前,右转,穿过马路,进入饭店……
黑麦收起镜夹。
——茉莉·莱克特?
——没有在法国养病,却全须全尾的出现在墨西哥城?和一个孩子,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他喝下一口酒,酒液消失在薄唇间。
——那么罗丝·莱克特?最近一年的公司……
他的身影消失在高层玻璃后。
.
米格尔在姑姑的视线里,特别乖地吃蔬菜。
茉莉满意地收回视线,亚利洛推荐了一家做肋排很出名的店,此时他们正坐在玻璃顶的花园卡座里。
亚利洛白银色的短发泛起光,他扬起那张美丽的、瘦削的斯拉夫面孔,抬手招呼服务员。
“一杯山崎,茉莉,你喝什么?”
“金酒。”
茉莉这么说着,喉咙里吐出一个含着血的名字,她又若无其事的笑起来,任由脑海里的另一半开始塌陷——在墨西哥的艳阳下。
“ni?o,给你来杯啤酒吧。”亚利洛开始逗小孩玩,女人的目光却像飘去了什么极远的地方。
她想起什么消息也没有的乌鸦,想起被层层封锁的大门……纽约封锁消息的十二个小时。
那场暴风雨里,她失去从前的自己,也失去爱人。
茉莉咽下金酒,不加冰的酒液流过她的喉咙。
——“不加冰怎么喝呀?”
记忆里的女人面孔模糊,身影陷落在一个漆黑的怀抱里。
女人抿下男人手里的酒,就着男人嘴唇印下的地方,像一只扬起翅膀撒娇的小鸟。
她咳起来,脸呛得通红。她抓住男人的衣领、那淡紫色的似薰衣草一般的衣领。
男人的吻于是落下来,深深拥住她的腰。
他们雪白的、漆黑的长发会纠缠在一起,在昏暗的公寓里,遍布他们气味的空气里。
她的脸会蒸上粉红的颜色,追着去咬他的嘴唇,他扬起雪白的脖颈,咽下又一口不加冰的酒。
他会纵容着、纵容着低笑,哪怕那笑一闪而过,却在回忆里漫长得像是一场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
茉莉的目光失落在墨西哥的艳阳下。
“……你喝不了,我来喝。”
她听见回忆里他的声音如此说道。
她咽下此时此刻的一杯金酒,灼热的酒液划过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