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亚抵达了中心,可她却宁愿没有抵达。
茉莉跳下水潭后,费尔南德斯背着她很艰难的在石壁间找到了一处石洞。
他将妹妹藏在爬藤植物间,然后抽出一把长剑。这是个曾经在极度密集的刺杀中活下来的、所有人公认的继承人,用得一手好剑法,学生时代还拿过击剑比赛的冠军。
此刻他匆匆亲吻过妹妹的额头。塞西莉亚却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你去哪儿?”
“我去找茉莉、去再引开它……它没有吃到人的血肉,是不会离开的。”
“不,它会吃到的。”
塞西莉亚瞪大瞳孔,她盯着哥哥张合的嘴,“我在巧克力里下了毒,她不会活下来的。”
“守宫人吃了人……就算一次交换,即使我们没有抵达中心,你也能出去了。”
费尔南德斯如此说道,“那只是个陌生女人。”
砰——
一枚石头砸过费尔南德斯的脸旁。
“……你、你怎么能?”妹妹的心脏剧烈跳动,“你又是这样、你又是这样……”
“她救过我!——她刚刚还救了我们!”
哭泣在石洞里响起。
——被折断的玩具刀、消失的玩伴、被铲平的刺藤花园……一个个消失在生命里的人。现在又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性命。
费尔南德斯无动于衷的任由妹妹咬住他的肩膀、打湿他的衣服。他又一次看见那珊瑚做的手镯、珊瑚做的耳环……以及自己衣领内珊瑚做的项链。
他的喉咙痛苦的滞涩着,几乎是像吞进了什么珊瑚似的石头,他脖颈抽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好好休整,我们要尽快抵达中心。”
塞西莉亚沉默了一路。她现在自己磕磕绊绊的走路、没有被哥哥背着。
他们循着西边走去、一步又一步,路边的铺洒着零星的万寿菊花瓣。
“你需要学会忽视他人的性命,只要能达到目的……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可以接受的。”费尔南德斯自顾自的说着,
“其实,交换是地宫里最好的办法……还好有一个陌生女人跟着你。”
他的神情依然是那样年长者似的慈悲,嘴里却说着残酷的话。
——这是个在罗德里戈·里维拉手下成长出来的首席刽子手,当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费尔南德斯看着脚边越来越多的万寿菊花瓣,说道,“花瓣指引着中心……我们快到了。”
——他当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妹妹的脚步在地上拖过、发出摩擦的声音,他放慢步子,一边仔细听着这响动,一边握紧手里的长剑。
“Ceci,我们还不知道的中心的情况……希望雨果足够聪明,他是和胡安一起落下的,他们的位置距离金字塔很近。”
费尔南德斯继续说着,他的话在此刻奇异的变多了,可声音却听不出什么不对来,他接着说,“你还不知道吧,胡安送了露西一架直升飞机,漆成了粉色……保罗之前和他吵了一架,因为他送的是直升机模型。”
“他俩最后一起被雨果骂了一顿。”
“露西最好不要一个人上机……她太小了,这很危险。”
他残酷的、唇齿之间刚刚吞下另一个人的性命,此刻却絮絮叨叨的说起家里的事情,说起兄弟姐妹之间的故事,
那些很琐碎的、吵闹的、具体的细节,具体的幸福……几乎是残暴了。
塞西莉亚默不作声的听着。
她的愤慨像茫然的大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飘落着。——这或许是作为妹妹的天性。
她又将左腿划过一个蹩脚的半圆、这要才能尽量不弯曲膝盖的行走。
哥哥的声音像雪花一样落下,在空气里,密密麻麻的飘落,和刚才的血腥、残酷的话语汇在一起,像是主题并不明确的交响曲。
多么奇怪的哥哥。多么奇怪的家人。
塞西莉亚几乎要微笑了,为着这个名为里维拉的宿命、这个已陪伴她二十几年的里维拉的哀歌。
她在大雪里茫然的爱、爱着每一个手里遍布鲜血的杀人犯、她的哥哥们,直到自己也成为一个刽子手。
当她的喉咙才微微鼓起一阵气流的时候,一阵气流划过了她的耳边。
“Ceci,不要看。”哥哥的声音响起了,在大雪里。
她困惑的停住步子。
“别看,别抬头。”
白雪飘落了她的头顶,她抬起头。
“Ceci,跑。”
她很困惑的睁大眼睛——她的哥哥呢,为什么,只有一具白茫茫、遍布白雪的半身。
她茫然地、遵从本能的转身,茫然地跑起来,茫然地在道路的尽头跳进水里——
那是什么?
好奇怪。为什么会有一具会说话的身体。为什么没有头。
哦,头在地上。
黑色的卷发,绿色的眼睛,珊瑚做的项链。
哦,
头是哥哥。
塞西莉亚抵达了中心,可她却宁愿没有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