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血月众人恐再生变,因而虽然并不是登建木之梯,强开神界大门的好时机,但也只能做此权宜之计。
也便是此时符桓之才算正式见到了除萧崇和靳白之外其他的“伙伴”,漠南星还特地一一为他介绍,端得是好一副做派。
轻纱覆面不苟言笑的是蓬莱境空花谷大师姐薛静翕,医毒双绝;
背着弓箭小巧玲珑娇憨可亲的是神机府四小姐那闻,她背上的也不是普通弓箭,而是霄豸叠云箭,传说混沌时期神明斩杀邪祟的神器;
剩下一个山一样高的是千沼林熊氏出身的阿该许。
何以提起别人都是赞誉有加,偏偏到这位体形健壮的大块头青年就只有一个名字。符桓之虽然从不掺和到中州人中去,但却不是真的对他们的议论和作为一无所知。他虽然也是熊氏,和那位挑拨众人情绪口无遮拦的青年同出一脉,但是却不被族人认可,即使他明明是熊氏当代修为最强之人。因为他的母亲出身海国,他血脉不纯,若非漠南星极力举荐,熊氏根本不会让他出来。
符桓之迎向漠南星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嘴角擒起一丝笑来,中州人对人对己都虚伪可笑至极,永远奉行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党同伐异的准则。
沈凤磬虽然把风生兽借给了漠南星,但是他却没打算带风生兽登建木之梯,反而把它留给了孔雀,符桓之虽原也没打算让狻猊同行,但也在心底冷嘲了一番,他当着其他人的面拍了拍凶兽的头,轻声吩咐,“去吧。”狻猊虽有不舍,却也听命地乘风而去。
他们原本所在的营地位置勉强算得上天朗气清,但一越过天演命盘指引建木之梯所在的方位,便是一片晦暗虚空,每隔几刻便会有数道紫电惊雷在他们头顶炸开,震得人心惶惶。
漠南星对孔雀点头示意,“洲主。”
有翼族的族长将团扇抛至半空,双手不停翻转,手心向上状似托举,以扇面为点,落下点点金光,最终汇聚成一片巨大金网。建木之梯的入口也渐渐在此中显现出来。孔雀收掌于胸合抱,莲目微阖,再掐仙诀并指为剑呵道,“定。”
风生兽乖顺地卧在孔雀脚边,她对漠南星一行人说道,“建木之梯本为神使接引陆地飞仙修为者入神界的通道,神隐之后再未开启,如今我借族中法器强行开启也只是勉为其事。我与众位会在此护法,还望各位早去早回。”
最先通过入口的自然是漠南星,薛静翕那闻阿该许三人紧随其后相继进去,符桓之不紧不慢跟上,最后是萧崇。孔雀打开的那道门在他们身后收拢,他们好像被无形的锁链扣在肩上天旋地转之间,走在最后的萧崇却始终抓着符桓之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被重力甩在高耸到看不到尽头的白玉阶前。萧崇扶住没站稳的符桓之,轻声说道,“小心。”可惜朔安公并没有领情,一把将他推离自己几寸。
一行人中身量最为娇小的那闻那保持着跪坐在地的姿态,她目瞪口呆似乎被震惊的太过,“这到底有多少台阶?”
被符桓之推开的萧掌门揉着鼻子笑了笑,顺着那闻的疑问便坡下驴自我解除尴尬,“四万阶。但能登建木之梯的,只有名字刻在封神台上的神族,受神君萌荫,登之力轻鸿羽。而无此福泽者,只会在这四万阶梯中逐渐迷失,永远走不出去。”
“无此福泽者,是说我们吗?”那闻伸手指着自己又问。
符桓之按了按额心,如果中州佼佼者也不过这种水平的话,现在让重渺大军压境碧山南下中州也不是不可行。他余光瞥到至今沉默的漠南星,问道,“漠长史的见教呢。”
星术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依旧老神在在波澜不惊,“天演命盘,似乎是失灵了。”
符桓之已经完全没了脾气,如果刚才他开始后悔自己轻易受人挑唆答应来做这么无稽的事情,那么这一刻他可以肯定,这确实是他前半生最为错误的一个决定。
萧崇见他已经背过身去打量周遭的情况,于是开口道,“长史如此应是还有别的法子?”
“自然,早先便已料到会有法器受制失效的情况。”漠南星回说。
那厢符桓之已是在暴走边缘,却被萧崇按住了,萧崇温声而坚定道,“那便早些启程吧,以免耽搁夜长梦多。”
漠南星把天演命盘收回怀中,手上掐了法诀,嘴里念念有词,“诸位需仔细在下的方位指令,若在下未有强调,便是注意跟着在下走过的地方即可。之后可能诸位会听到其他你内心执迷的声音,千万注意心清神定,不要受其蛊惑。”
空花谷的大师姐作为队伍中可以为众人续航的医师被保护在最中间,其他几人走在她两翼护卫,那个山一样的小子堵在了符桓之前面,像是生怕他会对薛师姐使什么坏一般。萧崇走到了他侧边,靳白也想跟过来,被萧掌门推去漠南星身边,理由正当万分,漠长史领路开道自然是最危险的,身侧少不得人护法。
好一会儿排兵布阵才算正式踏上建木之梯,而甫一迈上白玉阶,阶下原本的实陆瞬间化作云层,仿佛回头便会跌下万丈高空。
连风都像是被禁锢了,众人压抑机械地跟上漠南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仿佛弥漫起一阵龙涎香的气息。斗转星移不过须臾,他们头顶的天空由昏转夜,长阶两侧骤然亮起长明灯,光点随阶梯一直蔓延向上。
那闻是弓箭手视力卓绝,“那是不是鲛人?”
两边的长明灯并不是普通的宫灯,而是抱着烛台垂首跪着的成年男女鲛人,栩栩如生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只是皮肤仿佛雕塑,隐隐透着羊脂玉般的色泽,而他们刚才闻到的龙涎香就是从燃起的蜡烛中散发出来的。整副景象,流露出美丽与残忍并存的诡谲。
符桓之抬头望向两排延绵入云的柔和光晕,传闻神君降下天罚于海国,海皇沉睡,没曾想竟是真的。八万海国子民变作神族引路宫灯,无一不昭示着神族的自大。
他想那个流着海国一半血液的大块头应该最感同身受,而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各怀鬼胎。符桓之暗道,神明比之魔族也好,人类也好,才是最为残忍的存在。不过来不及等他细细思量,那些鲛人突然睁开眼睛,原本温婉慈悲的神色扭曲成惨死前恐惧的面孔,让人不禁心惊肉跳。同时从他们的嘴里吐出阵阵青烟,越来越浓,让众人视野间再看不见任何景象。
浓雾四起。
漠南星迅速回身将凝神的符篆贴上众人眉心,光华化入后变作一点金色的印记,最终消失不见。
被几人围住的星术师朗声说道,竟连声音都带上抚躁顺气的言灵之术,“守好自己的方位,搭上身边的伙伴,切莫踏错。”
萧崇复又去拉符桓之的手,朔安公甩了半天没甩开,反被萧掌门难得态度强硬命令道,“握紧。”
符桓之在浓雾中挑眉,但转念想萧崇也看不见,于是朔安公好心低声说与萧崇听,“你觉得本君非得听你的吗?”
一路沉默寡言的女医者站在他们东南方向,未免他们的动作打乱漠南星的部署,因而开口道,“噤声。”虽是惜墨如金,但也不容置喙。
刻在骨子里不要随意招惹女子,以免招来无妄之灾的认知让二人乖乖闭上了嘴,符桓之也只好退一步让萧崇拽着自己的衣袖。
雾越来越浓,竟连自己的五指也看不清,众人干脆闭眼,全凭心神前进。
但陡然变故,不知是谁迈错方位,发出一声惊叫,他边上的人也乱了心神为救他反把自己也搭进去。
星术师结了新的符灵于胸前,立马震声道,“收阵,上五右二,巽风位。”
他们还在向上方走去,不知几时开始符桓之耳边突然有空灵仙音,漠南星的指令反而越来越模糊,他正诧异,想在下个位点停留等时机时问明情况,一直握着他袖口的萧崇却突然反手拉住了他。
“桓之走这边。”不对,称呼过于亲密。
他听不到漠南星的声音,虽然心里并不能完全信任萧崇,但他一路表现尚可,而且此事关系人族生死,他现下应该没功夫折腾自己,便由着他把自己拉向那边。
雾中间隐隐有了光点,萧崇状似欣喜的肯定道,“是这里,走吧。”
光越来越亮,景物也越来越清晰,与之前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却又有些熟悉。
不对劲,为什么其他人没有跟上来。他刚想转身去问萧崇,那柄称为逐月的剑已经直直地穿透了他的身体。
“想问为什么?”萧崇在他身后笑了起来,脸上沾着从他身体里溅出的血,他喃喃道,“什么呀,原来魔族的血也是红色的吗,还是因为你是个混血小杂种的原因?”
符桓之说不出话来,血不断从喉咙和胸口涌出,他只是本能地抽搐着。
不过萧崇也没想听他的答案,“符桓之,你十四年前就该死了,让你苟活这么些年,叫天下徒添多少生灵涂炭?”
萧崇抽出了剑,看着符桓之脸上愤怒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情愫,他半跪在符桓之身边,轻抚着符桓之没有血色的脸,反而把他的脸抹得血污凌乱,好不难看,“在幽州吃了那么多苦,还对人类抱有侥幸的心理,你也太过愚蠢。那就将这里当做你的埋骨之地如何?大概清明重阳,祭拜吹梅山庄门下弟子时,我也会给你烧一份供奉的,定不叫朔安公地下凄凉。”
萧崇用符桓之的衣摆把逐月擦干净,他站起身渐渐走远了。
那段空灵的歌声越来越强烈,好像在他耳边唱着,一阵清冽花香袭来,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什么来着?
最后印在他逐渐失去神采和焦距的瞳仁中的景象是——
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