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
溪鹤饿得肚子咕咕作响，眼眨都不眨地盯着街对面的羊肉汤摊，望汤止饿。
赵宗瑾身体柔弱，思绪混乱，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大官来了，开路……”
溪鹤和赵宗瑾抬眼望去，只见十几匹马飞奔入城。
来了，赵宗瑾激动起身想去拦马，然而全身无力，还未走几步就摔倒在地，溪鹤赶紧扶住她。
赵宗瑾无法，只得告诉溪鹤：“快，就是他们，喊太常寺卿赵世勋之孙……求救，莫要管我，快。”
溪鹤立即跑向长街，边跑边喊：“太常寺卿赵世勋之孙求救……”
溪鹤眼看马匹未停，干脆站在长街中间拦马大喊，惊得赵宗瑾卯足了力气、手脚并用地向她爬去。
一匹黑马急停在溪鹤眼前，马儿激烈的嘶叫声从前方传来，一股熟悉的热气洒在她脸颊。
溪鹤惊吓后睁眼，便又见前日救自己性命的少年，扯着缰绳，眼睛漆黑如墨，冷冷地瞧她。
他远远瞧见熟悉的身影，扯住缰绳瞧去，不要命的黑瘦丫头，一身灰衣短褂，目光毫不掩饰地扫视自己。
“何事？”少年询问。
“阿……哥？恩人……太常……赵……赵世勋之孙求救，”溪鹤声音越说越小。
她喊道：“恩人等我，等着。”
少年随着溪鹤的身影望去，黑瘦丫头搀扶着一个脏丫头朝她走来。
他眉头皱起极浅弧度。
赵宗瑾忍着疼痛，虚弱行礼：“太常寺卿赵世勋之孙，柳州文氏文信茹之女，求见公子，望公子相救。”
少年对太常寺提不起兴趣，柳州文氏却使他难得的眼神微变。
“你识得我？”他怀疑赵宗瑾。
“小女曾在霍刺史府中借住，远远见过公子一眼，还望公子相救。”赵宗瑾虚弱答道。
溪鹤不知这二人关系，赵宗瑾行礼求助，马上的少年却面无表情。
她不由得紧张，在二人之间张望。
溪鹤的茫然无措落在少年眼里，他微微顷身，偏头瞧着溪鹤问道：“何名？”
“我？我是，我是城外长溪村村民。”溪鹤不解，盯着好看的脸，结结巴巴地回答。
“村民？”黑黑瘦瘦，应该未撒谎。
忽然，赵宗瑾撑不住倒地。
“瑾娘，瑾娘……”溪鹤跪地抱住赵宗瑾，见人昏迷，只能向恩人求救：“恩人，求你了，救救她吧！求求你了。”
见小黑丫头流泪渴求，再瞧晕倒在地的文氏亲戚。
少年驾马离去，走前下令：“今夜此地休息，把人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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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宗瑾迷迷糊糊中，觉得嘴中黏腻。
好像有人在给她灌药。
毒药吗？
呵！
鹤娘，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能杀了那对狗男女。
对不起……
赵宗瑾渐渐恢复清明，醒来时，发现是一丫头在为自己喂药。
床边，溪鹤盯着自己，捧着半只鸡啃得满脸油渍。
“踏好噜，力想啦。”溪鹤口中的肉还未吞下，一旁伺候的丫鬟从她手中接过还未吃完的烤鸡。
赵宗瑾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鲜活的溪鹤，她撑床坐起，把溪鹤拉到床边，柔声问道：“怎么吃的如此着急？”
随手取过丫鬟手中的手帕，想替溪鹤擦去嘴角油渍。
溪鹤身体稍稍躲闪，虽说自己救了她的命，又帮忙拦马找亲，但这么亲密，她不太习惯。
赵宗瑾顿住，换动作将溪鹤落在额前的乱发理整齐，心里暗骂，怎么忘了自己的身份，对现在的溪鹤而言，她只是个陌生人。
“小姐，大夫叮嘱，您醒来后需食用些软糯食物。厨房已备好，您现在要用吗？”门外，走来一位身着粉衣的侍女轻声问道。
赵宗瑾腹中空空，饥饿难耐，点头决定用餐。
溪鹤扶着赵宗瑾入座，见周围人站在一侧伺候，不解问道：“姐姐，你们要站着吃饭吗？”
“谢小姐关照，奴婢已经食用过饭，您慢吃。”粉衣侍女盈盈行礼答道。
她看得出溪鹤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小姑娘淳朴，自然不知豪门大族繁杂礼仪。
“她们有自己的事情和餐食，你先自己吃，要不然会给她们添麻烦的。”赵宗瑾语气温柔，说话倒像是哄孩子。
溪鹤点了点头，也不多言，想着有钱人规矩真多。
她瞧眼前一大桌的美味佳肴，感叹这简直是神仙日子，要是家人都在，那她就真的成神仙了。
侍女瞧溪鹤一脸满足，行礼笑说道：“这是我们公子今日猎得的野鸡，特意为二位小姐奉上。”
“公子吩咐，二位小姐今夜便在此处休息，明日会派人送小姐去往霍府。”
赵宗瑾闻言，婉言答谢。
“霍府就是你家吗？”溪鹤脆生生问道。
“不是，我家……”
赵宗瑾叹气说道：“我家在天都，出朔州，过齐州、宁州，便到了。”
她边回答边将剥好的白玉桃递给溪鹤，前世鹤娘很爱吃白玉桃。溪鹤不好拂赵宗瑾的好意，接过桃子啃了一口，惊觉这果子长的白味，吃着却满口汁水、清香无比。
她满足地啃着水果，笑意盈盈的望着赵宗瑾。
赵宗瑾盯着溪鹤灿烂面容，心底抽搐，滋生奇异心绪。
鹤娘，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被重生前的记忆影响，陷入前世苦难、仇恨、悔意交织的痛苦深渊。
她看见溪鹤和一男子待在一间奢华屋内，溪鹤长大了，穿着单薄的衣衫，雪肌玉肤，乌发散落。
一身着龙袍的男子狠厉地掐紧她的两颊，白玉桃化作一块血肉，被男子攥住塞入她的嘴中。
不要……不要……
赵宗瑾伸手打落血肉。
溪鹤被吓住，服侍的丫鬟们也没反应过来。
她瞧着赵宗瑾打落自己正啃着的桃子，面色苍白，眼中无神，连忙抱住她安慰：“没事的，已经安全了，不要怕！不要怕！”
她以为赵宗瑾是被拐子吓住，还没恢复。
赵宗瑾在溪鹤抚慰下，逐渐恢复神智，自知刚才的失礼，掩面道歉。
溪鹤到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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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待溪鹤和赵宗瑾躺下，侍女熄灭火烛，道安退下。
到了此时，溪鹤因不适应被伺候而僵硬的身体才放松。
她拒绝睡隔壁，和赵宗瑾在一间房，她的疑问瑾娘还未回答。
瑾娘实在太奇怪了。
溪鹤满心疑惑，半倚在床榻，一手撑着头，目光紧紧盯着赵宗瑾，小声问道：
“你这么富贵，怎会知道我的名字？你还未卜先知，知道能救你的人何时何地出现。”
“你……你不会是巫女吧？”
大乾王朝虽也敬奉神明，但巫女乃是大漠四处游走布施之人，在大乾，巫女被视为异端，一旦被发现，必将遭受严惩。
“溪鹤，你信人有前世今生吗？”赵宗瑾直起身子，借着屋内微微月光，温柔地注视她。
溪鹤觉得此时的赵宗瑾似乎换了一个人，稚气皆无。
“人都有前世今生。”溪鹤自小听阿娘和说书人讲的各类神仙江湖故事，对人有前世今生，深信不疑。
“我是活过一世的人，我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
赵宗瑾太清楚溪鹤的性子，她从不担忧她会做出害人之事，她的一切，都可以与她分享。
溪鹤不知眼前人是否在欺骗自己，她被信任与怀疑交织的奇异心绪包裹。
眼前人不会真的是巫女吧！
溪鹤小声说道：“巫女大人，我听过你们的传说，你们天生玲珑，接生送魂，治病救人，通晓前世今生。”
“巫女还救过我和阿娘的命，我的名字也是巫女大人给我取的，我不会告发你的。”
阿娘生她时难产，幸好有巫女路过长溪村，替阿娘接生，还为她测命，给她取名为“鹤”。
瑾娘是从蜣牙回来的，蜣牙巫女特别多，瑾娘是巫女也不奇怪。
溪鹤思绪翻滚。
赵宗瑾不打算反驳溪鹤，这个孩子看似什么都能接受，什么都能理解，但对于自己认定的东西，怎么驳斥都难以改变她的想法。
她认真瞧着溪鹤，问出和前世相同的话：“鹤娘，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溪鹤还未接受对方所说的重生之语，又听对方问自己，连忙摇头。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回答：“我要找妹妹，我走了，她就找不到我了。”
溪鹤直起身子，虔诚地向巫女大人请教：“巫女大人，你知未来之事，那你能告诉我，我找到我妹妹了吗？我妹妹在哪儿？”
赵宗瑾眼神微变，前世她帮助溪鹤寻找溪月，可是溪鹤至死都没有见过溪月。
瞧着赵宗瑾隐藏在暗色里的眼神，溪鹤憋着泪哑着嗓子说道：“我没有找到妹妹吗？”
“鹤娘，别担心，我已经知道你妹妹不在哪些地方。你随我一同回家，我会派人去那些尚未找过的地方，一定能寻到她的踪迹。”赵宗瑾细语安慰。
溪鹤难受，月儿幼小体弱，又偏偏貌美，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妹妹已经遭难。
可万一，万一妹妹活着，也在找自己。
可如今这世道，回到村子，没有阿爹阿娘，自己也不能保护和养活自己，跟着瑾娘，最起码饿不死，说不定靠着巫女大人，真的能找到妹妹。
溪鹤越想越觉得心中酸楚，忍不住将脸埋进被窝里低声啜泣。
赵宗瑾听着被子里传来的隐隐哭声，心中也不禁黯然。
片刻后，被子里传来一声带着哽咽的回答：“好，我跟你一起走。”
夜晚很长，赵宗瑾见劳累又悲伤的溪鹤陷入沉睡，也抵不住困意渐渐失去意识，这具身体毕竟也只有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