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永安帝叫喊的那一声,秦颐一的脚步在一瞬的停滞之后立即向外奔去。
来到城楼之上时,只见到拐角处的一片衣角,城楼上空无一人。
目光向下望去,便见不多时永安帝一行人地身影出现在城门下,定睛看去,秦颐一便见永安帝脚步匆匆赶往的方向里,有一人倒在血泊之中,身旁是一把在阴沉天色里仍旧寒光闪闪的刀剑。
秦颐一总觉得下面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但因着那人倒地不起,她又的确没能认出来。
不过她也只是确定了父皇的去向以及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后便马不停蹄下到城门。
待渐渐走进,她发觉那些高喊的书生此刻安安静静,所过之处的人都眼神奇怪地看向她。
秦颐一脚步匆匆地走着,感受着周围投射过来的怪异目光,眼中是神色有些激动的父皇,以及视线渐渐被那到底之人的一双黑色靴子占满。
这一双靴子,如果她没记错,应当是母妃当初做给外祖父的。
父女俩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直到外祖父病重,母妃才渐渐放下自己的心结,总算是愿意将那双做了很久的靴子给外祖父送去。
可如今,这到底之人怎么会有这么一双靴子。
秦颐一脚步滞了滞,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也有些不想再走下去。
可这段路就这么点,不过三两步之间,她还是将那人的脸看了清清楚楚。
是曾经赫赫有名的宣平侯没错,是她的外祖父没错。
可谁能告诉她,她只是不在场一会儿的功夫,她的外祖父就躺在一摊血水之中了呢?
那她的母妃怎么办,她好不容易解开心结的母妃怎么办?
秦颐一眼神里透着无助,对上了秦颐甄看过来的视线。
“五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觉得这一刻自己似乎有些发不出声音。
脑中全是若母妃得知此事后,该如何?
“太医呢,去找太医了吗?”秦颐一忽然抓住身旁的人问道,像是才从怔愣中醒神一般。
秦颐甄见状立即上前将秦颐一拉住,“去找了,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一一,你冷静些!”
秦颐一被秦颐甄桎梏着,总算是没有在失态。
其实因着母妃的缘故,加上她又时常身处皇宫之中,见到外家那群人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对于外祖父,她确实没有很是浓重的感情。
可是不浓重并不代表没有,何况她深知,母妃对于外祖父纠结的情感。
“五姐,母妃该怎么办,我的母妃该怎么办啊?”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有些抖,听得秦颐甄眼眶酸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秦颐一看着秦颐甄问,“外祖父不像是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颐甄三言两语将方才的事说清,闻言,秦颐一看向卓相的眼神恨不得将人生吞入腹。
原来,在成王等人到达不久后,老宣平侯也联袂而来。
只是在成王等人叫嚣期间,老侯爷只是坐在旁处,不发一言,待成王等人闹够了,说足了,老侯爷才慢悠悠开口。
只不过说得话却是偏向秦颐一等人。
依照他的身份,与秦颐一的关系,说这样的话自然只会换来旁人的抨击。
但老侯爷显然不在乎,直言今日卓相等人为了阻止陛下为天下女子着想,就是仗着自己对社稷有几分功劳,却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目无天子,以下犯上。
卓相自然不会让他将这顶帽子随意扣在自己头上,当即便反驳回去。
可不知今日这老宣平侯是魇着了还是怎么,居然拄着拐杖一边与他对峙一边走近他,老态龙钟的干瘦身形竟有些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卓相在朝堂上与人挣惯了长短,辩了多少是非,自然不惧老侯爷这点伎俩。
端正地站在原地,与之你来我往,好不精彩。
当两人越靠越近时,卓相眼看着老宣平侯不堪重负,拄着拐杖气喘吁吁,不免嘲笑道:“既然已经致仕,我看侯爷还是回家好生含饴弄孙岂不快哉,何必还要插手朝堂之事,力不从心时难道不觉害臊么?”
老侯爷闻言,一反方才不依不饶的架势,咳了咳,对卓相笑着压低声音道:“我有什么可害臊的,左不过那是生前之事罢了。”
卓相面露疑惑看向面前这个与自己交锋了大半辈子的手下败将,显然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过只是一瞬,他又讥讽道:“怎么,这是给自己选好死期了?”
老宣平侯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说。
卓相被他这笑容弄得心里不舒服,不想再与他浪费口舌,转身便想继续逼永安帝。
只是他哪里想到,这老宣平侯竟然像是疯魔了一般,扔了手中的拐就向他扑了过来,那只剩骨头的手双手对他又抓又挠,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变故发生得突然,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直在卓相身旁的卓然。
见自家父亲被袭,无论心中怎么想,他自然是要率先保护自己父亲的。
于是众人便见在混乱中卓然抽出自己的长剑横在卓相与老宣平侯之间。
就在人群以为这场风波会就此消散之时,便见老宣平侯一下撞在那泛着冷光的刀剑上,颈间的鲜血瞬间湿透衣襟,将那一身雪白的长袍染红,触目惊心。
顿时,人群被这一场面惊住,卓家父子也惊住。
离得近的人只听老侯爷嘴里喃喃念道:“就算你我不对付多年,可黎民百姓何其无辜,天下女子何其无辜,何必……何必……”
话未说完,老人微微抬起的手重重砸在冰冷的地上,渐渐被身下的血水浸染。
周围人闹哄哄一片,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唯独卓相一句也没听进去。
此刻他的耳边还回荡着老宣平侯在撞上刀刃时,附在他耳边说的那一句话:“我拖着这副残破的身子到今日,一是为了替我的女儿做些什么,二便是想要拉着你一同入地狱,别以为当初我不知当初致使我路家遭难的背后之人是你。”
卓相看着地上的人,眼中闪过讽刺,这老东西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能长进,以为这样就可轻易扳倒他?简直愚不可及。
他趁乱拍了拍自己身上被老宣平侯抓乱的衣衫,在永安帝喊出那一声不要后便跪倒在老宣平侯身边,伸手颤抖地捂住那汩汩流血地地方,声嘶力竭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他这一出,让人一时间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明明他们见到的是卓相上了老侯爷,怎么这下卓相又是这副模样。
这也怪不得周围人这般想,卓相等人本就跪在最前端,老宣平侯候虽不理朝政多年,但威望还在,再不济也有瑾贵妃这个女儿在,是以自然也是在最前方。
所以在两位老臣发生争执时,老宣平侯本就利用这一点来混淆视听,更何况他还在自己身后安排了许多人,为的就是有意无意遮挡其他人的视线,以便顺利完成自己的事。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不愿相信一朝宰相敢当着皇帝的面杀国丈,虽觉得应当是意外,但也知晓卓相之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跪在地上的不少官员见此,心中又有了自己的思量,尤其是那些应下了卓相要求的人。
***
秦颐一了解完事情的始末,心中仍旧觉得外祖父的行为十分异常,但这与她仇视卓相并不冲突。
只是眼下最令她担忧的事,便是母妃那边得到消息后会是如何。
瑾贵妃得知此事时,正巧是在赶往正门的路上。
她在后宫听着太监传来前朝的一个个消息,心中担忧得不行,直到成王带人前来,她实在坐不住了,最终还是决定往这边走一趟。
可哪里知晓,才到半路,便见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找上门跟她说,她的父亲出事了。
当得知父亲的状况时,瑾贵妃差点没晕死在轿撵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于是,秦颐一一干人等见到的便是与太医院众位太医一同到达此处的瑾贵妃。
民间总听完贵妃姿容倾城,却有不少人从未见过贵妃真容,今日一见,不少人便被贵妃的容色迷了眼。
不过还未等众人从那绝世容貌中回过神,便见那女子骤然抽出身旁侍卫的刀剑,直直向一旁满手鲜血的卓相刺去。
这一刺,自然没能成功,被皇帝身旁的侍卫拦下。
永安帝见瑾贵妃悲痛绝望的眼神,心中跟着拧紧,十分不知滋味,看向卓相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不喜。
众人再次感叹,传言果然属实,贵妃的确受宠,这种当众刺杀朝廷命官之事都敢做,竟然还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即便能够理解贵妃的心情,还是不由发出感叹。
卓相被瑾贵妃的动作惊住,脊背发寒,他从未想过这疯女人会干出这样的事,也不敢想若是方才她没被拦住自己现在是否会像地上那个老东西一般渐渐没了气息。
卓相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他跪在永安帝与情绪失控的瑾贵妃面前,连声告饶,直言老宣平侯的死与自己无关。
他自然知道大庭广众之下自己无论如何也撇清不了关系,那便只有将这件事的损失降到最小。
于是他道:“陛下,方才只是因为臣与老侯爷争论,一时过激,老侯爷撞上了臣那逆子的刀剑才如此啊!”
显然,他这是想将过错推到卓然的身上。
而在他身后一眼不发的卓然在听到这话时,眼底冷如寒冰。
他的好父亲,当真从未让他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