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老张,唐尔嘉留在原位,重新打开了廖晓星案的部分资料,陷入了思索。
临走前,老张提到,因为他实在在意那个匿名举报电话,因此在外派的法医回来之后,给法医看了当时拍摄的一些尸体的照片。当法医看到廖晓星脖子处的缢痕时,表现得有些迟疑。法医说,这一处的痕迹目测有多道缢沟叠加的情况;但根据现场的情况,廖晓星是使用一根男生校服领带上吊的,这就有些矛盾,因此不能排除死他缢的可能性。
那根男生校服领带原本也是案件的重大疑点之一,但经过排查,这根领带属于同班一名男生,这名男生当天因突发肠胃炎在家人陪同下离校治病,并不在校内,因此也排除了这个男生的嫌疑。
因此,即便老张和法医对廖晓星之死仍有所怀疑,可当时已经以自杀结案,而廖晓星被她父母领回去之后甚至没等头七就迅速火化了,老张无法,也只能作罢。
临走前,老张给唐尔嘉留下了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
“这是廖晓星的奶奶,廖晓星的父母离婚后早已各自组建了家庭,廖晓星是由奶奶抚养长大的。说实话,我觉得比起她父母,她奶奶才是更在乎她的人。晓星出事以后,她奶奶每天都来警局。她一直告诉我们,晓星是不可能自杀的……”
老张叹了一口气:“如果你真的想查这个案子的话,可以去看看她奶奶。”
***
廖奶奶家的位置很好找,静临县城不大,几乎10分钟的车程就能到达廖家所在的小区。到达小区时,孔志勇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小唐姐,”他冲唐尔嘉打了个招呼:“你刚叫我来的时候我吓一跳,咱们不是在查波莉莉的案子吗?怎么突然开始查静中去年的自杀案了?”
“廖晓星和波莉莉是好友关系。”唐尔嘉简单解释了两句:“还有从昨天收到的神秘邮件来看,我认为廖晓星案很可能是隐藏在波莉莉案之中的关键。有点放心不下,还是过来看看比较好。”
孔志勇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循着门牌号,他们轻松地找到了楼道。在按下门铃前,唐尔嘉还有一些小紧张,担心廖奶奶因为廖晓星出事的缘故,已经搬离了这个伤心地。
虽然在公安系统内,想要再找到廖奶奶不算难事,但短期之内,她可能无法得到她急于了解的答案了。
所幸,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哪位?”
孔志勇清了清嗓子,亮出证件:“请问是廖奶奶吗?您好,我们是市局派来的刑警。”
门内安静了一瞬,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老奶奶隔着门缝警惕地打量着他们:“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廖奶奶。”唐尔嘉上前一步,脸上堆满和煦的笑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我是市局的心理专家,来走访静临这边的案件家属。静临刑侦支队的张警官特地让我们来拜访您,他很关心您,想让我来看看需不需要给您做做心理疏导。您看,可以先让我们进去吗?”
门很快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站在门内,她穿着一件老式碎花短袖,背有一点佝偻,正有些费劲地试图弯下腰,帮唐尔嘉他们拿拖鞋。眼疾手快的孔志勇连忙制止,自己伸手从一旁捞了两双拖鞋。
这时唐尔嘉注意到,门口摆放着一双高档的男士皮鞋,似乎是刚被擦过,闪着锃光瓦亮的光。
有其他人来拜访廖奶奶?
她默默按下心中的疑问,面上仍带着笑,换上拖鞋进了门。
廖家不大,但是打扫得窗明几净,看得出廖奶奶对这个小家的用心布置。进门后是一个小客厅,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视机上披着蕾丝白布;电视机后的墙壁上,贴着廖晓星夺得作文比赛一等奖、三好学生等等称号的奖状。电视机柜上,一排摆着三五张相框;唐尔嘉踱步去看,照片里,一个丫丫学步的小孩逐渐长为一个花季少女,最后定格在了祖孙俩带着幸福笑容的合影上。
整个屋子,无处不是廖晓星的痕迹。
廖奶奶端着两杯热茶从厨房里出来,孔志勇连忙去接她手里的茶,唐尔嘉则搀过她慢慢坐下。三人在沙发上坐定,廖奶奶慢慢地开口:
“我先问一句,你们这次来,不是晓星的案子有什么新的变动了吧?”
唐尔嘉一愣,以为是自己刚才没有说清楚:“不是的,晓星的案子已经结案了,我们只是来走访一下案件家属,关心一下家属的生活和心理状态……”
“这样啊。”廖奶奶似乎有一点失望。她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水,这才冲唐尔嘉他们笑了一下:“难为你们费心了。”
唐尔嘉正想开口,廖奶奶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其实刚才你们来的时候,我听你们说是市局的,还以为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市里犯了什么事。晓星的案子都过去大半年了,没想到你们还记挂着,我替晓星,谢谢你们了。”
孔志勇正想说点客气话,被唐尔嘉默不作声地制止了。廖奶奶望向窗外,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
“我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养出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来。他从小不好好读书,到处混三混四,年纪轻轻就搞大了别家姑娘的肚子,这才有了晓星。虽说儿子不成器,可也多亏了他,我才有了晓星这么一个宝贝。”
“我那媳妇是有主心骨的,生下晓星没多久就发现日子过不下去。他俩在晓星三岁的时候就离了婚,从那之后各自外出打工,过年也不回来一趟。一直以来,晓星都是跟着我长大的。”
“晓星随她妈,打小就聪明伶俐。她特别会讲故事,作文比赛经常拿第一,其他成绩也是班里前几名。从小她就让我省心,就连这么难进的静中,她是拿奖学金直接保送进的学校。”
这话廖奶奶似乎说过很多次,她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脸上纵横的褶子扬起自豪的弧度。这么多年来,廖晓星是她唯一的骄傲,曾经她也是这样和亲戚邻里,夸赞自己的宝贝孙女的。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怎么就……”
她忽然泣不成声起来,唐尔嘉连忙抽了几张茶几上的纸巾,递到她手里。廖奶奶结果纸巾,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
“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让你们见笑了。”
唐尔嘉摇了摇头:“没事的,廖奶奶,您把心里这些话说出来会好过很多。更何况,我们今天来本来就是为了帮您做心理疏导,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不过,我们今天其实也是带着几个问题来的,希望您可以帮我们解答一下。”
廖奶奶拿纸巾擦了擦眼角的余泪,点了点头。
“听张警官说,”唐尔嘉斟酌着用词开口:“廖奶奶您当时认为晓星不可能自杀对吗?”
“晓星当然不可能自杀了!”廖奶奶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她怎么可能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自己先走呢?!一定是、一定是有人……”
“廖奶奶,您先别激动。我能理解您的心声,可是……”唐尔嘉话锋一转:“当时晓星的父母感到警局,说孩子是自杀,坚决不同意尸检,这事儿您知道吗?”
廖奶奶的气焰顿时消了一大半,她的手抓紧衣角又放开,眼神里有些愤恨又有些无奈,最后只得嗫嚅着道:“他们……他们也是为孩子好……”
一旁的孔志勇连忙出声安抚:“廖奶奶,您别放在心上,我们这都是例行公事,没有要追究什么的意思。”
“是,是,我知道。”廖奶奶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收拢腿低垂着头,“我们晓星是运气不好,没遇上好父母;别的孩子运气好,这,这也是没法的事情。希望,希望她下辈子,能遇到好父母。”
说着,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听到这儿,谁还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唐尔嘉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廖奶奶,我看晓星拿了这么多作文的奖项,她的文章应该写得很好吧?能不能拿几篇给我们看看?”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们晓星以前最喜欢写什么剧本的……”廖奶奶连忙擦干眼角的泪,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下脑袋:“哎呀,刚才你们来之前,有一个她曾经的朋友也来了,也是写那个什么剧本的,就在她房间里。你们这一来我都给忘了,他……”
唐尔嘉似有所觉,在廖奶奶刚开口的瞬间就起身往那个紧闭房门的房间走了几步。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唐尔嘉的眼帘。
那人穿着一件白T恤,外套一件墨绿条纹的短袖衬衫,再加上一条咖色长裤,脸上的金丝眼镜不见了,头发也不再是一丝不苟的背头,几缕刘海柔软地垂了下来。这身休闲的打扮,和往日里一身西装的模样截然不同。
楚子复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无奈地开口道:“警官,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你们对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