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动作很大，唐尔嘉只能听到挂锁好几次撞到大门上的声音，难免有些心惊肉跳。好一会儿功夫，她听见滑锁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杂物间里响起：
“乐萱，蒋乐萱！你在吗？”
是波莉莉的声音。
唐尔嘉松了一口气，从架子后走出来。此时的波莉莉像个无头苍蝇，在乱放的杂物间到处乱撞。
“蒋乐萱！晓星！廖晓星！”
她一会儿叫蒋乐萱的名字，一会儿又叫起廖晓星的名字来，语无伦次又浑身颤抖。唐尔嘉几步上前，抓住她胳膊的瞬间只感觉到她猛地颤了一下。
“是我，莉莉。”她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我是蒋乐萱。”
波莉莉愣愣地看着她，一张微胖的脸上是乱爬的泪痕。
“莉莉，没事的，别害怕，我没有被怎么样。”
波莉莉忽然激动起来：“我……谢婷……不是我……”
“我知道。”唐尔嘉搂住她的肩膀，语带安抚：“是谢婷强拿了你的手机给我发的消息对吧？我知道，不怪你，没事儿。”
波莉莉长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什么。这时候，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忽然瘫坐在地上。
自责与悲伤一瞬间涌上她的心头，她喃喃地念着廖晓星的名字，看看唐尔嘉，又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
她说：“都怪我。”
唐尔嘉蹲下来，她拍拍波莉莉的肩膀，轻声但认真道：“莉莉，对不起啊。”
波莉莉怔愣地抬起头。
“抱歉，莉莉。以前看你被欺负，我从来没想过要站在你旁边。到今天我自己被关在这里，我才明白这滋味有多难受。”
“如果我能早点站到你身边，你的日子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莉莉，错的不是你。错的是欺负你、欺负我、欺负晓星的人。错的是我，是我们没有站在一起，是我们什么都看见却什么也没做。”
唐尔嘉擦去波莉莉脸上的眼泪：“别害怕，以后我们会跟你站在一起。”
***
“来，喝点甜的，会舒服些。”
唐尔嘉冲泡好速溶奶茶，贴心地放了些凉水来平衡温度。她摸了摸杯壁，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才递给波莉莉。波莉莉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接过了这杯奶茶。
手心的温度熨帖地暖着她的掌心，长久以来的附骨不去的寒意似乎也消退了些，她这才意识到：
啊，已经是春天了。
谢婷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她假借波莉莉名义将“蒋乐萱”约出来的时间是晚饭后：缺席一个晚自习并不容易引起老师的注意，但足够给蒋乐萱一个沉重的教训。
可她忽然落荒而逃，随之而来的波莉莉也在天台杂物间里情绪崩溃。唐尔嘉好不容易哄好波莉莉，只得先带她回了寝室。
此刻，波莉莉小口小口地抿着杯里的奶茶，寝室里也跟着安静下来。唐尔嘉看着眼前的女生，心里千头万绪的疑问几乎要喷涌出来。但她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疑问，把宁静留给波莉莉。
她想要知道真相，但她更想救下眼前这个女孩。如果真相大白是以撕碎这个女孩的心理防线为代价，那她宁可不要。
冷静，耐心。她对自己说，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们……”先开口的是波莉莉，“你们知道廖晓星吧？”
来了。唐尔嘉心里一凛，点了点头。
波莉莉揣着手里的杯子，指腹不断摩挲着杯壁，似乎这样能让她安心些。她微微扬起脸，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我和晓星，是在社团招新活动上认识的。”
时光逆过方向，在波莉莉的笑意里顺着记忆里往回奔跑。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她好像看见了一年多以前的自己，背着一个沉重的书包，正低着头往学校里走。
“莉莉。”
波莉莉闻声回过头，一向沉默寡言的舅舅拍了拍她的肩膀。
“舅舅知道你不是不想辅导弟弟学习，静中学习节奏快，压力也大。舅妈说话难听了点，你别往心里去。”他从钱夹里数出两百块，塞到波莉莉手里。“在学校里想吃什么就买，舅舅知道你学习很努力，都已经考上静中了，再加把劲，上个好大学，让你爸妈为你骄傲。”
波莉莉受宠若惊地把钱推回去：“舅舅，不用，我饭卡还有钱的……”
“你这孩子，舅舅给你就拿着。”男人把钱塞进波莉莉的手心，“舅妈给你的伙食费也就刚够吃的，你在学校和同学相处总有花钱的地方。你现在这个年纪，只用管好自己的学习，别的都不用管，知道了吗？”
波莉莉点点头，珍而重之地把钱收好。她告别舅舅，走进校园，回过头时，发觉舅舅的背已经略微有些佝偻。
“赶紧进去吧。”
舅舅吐出一口烟圈，冲着波莉莉挥了挥手。她攥了攥拳头，肩上的书包好似又重了几分。
“其实那天，我本来不想去参加招新活动的。”
波莉莉环握着杯子，喃喃自语道。她中考超常发挥，考进静中只是一个意外；就算死命学习，也只能勉强跟上班里的进度。
她真的很想在静中待下去，可是越来越繁重的学业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越想学好，脑子就越学不进去。
其实她只是想把舅舅给的两百块充进饭卡里。可是沿着校园大道走向食堂的路上，她的心也跟着鼎沸的人声浮动起来。她的心情很快，可天气却很好；湛蓝的天空、微热的阳光、热切的招呼，她不由自主地收住脚步，停在了一个社团摊位前。
“同学，要不要加入我们文学社？”
高二的学姐热情地将传单塞到波莉莉手里，她受宠若惊地接下传单，没等学姐招呼她报名就转身缩进了人群。可是人潮涌动，她不仅没能脱身，反而被人流裹挟着在摊位前四处流转；等她好不容易钻出人群时，意外地发现自己停在一个相对冷清的摊位前面。
“烦死了，新社团注册怎么这么麻烦呀！”一个发尾有微卷痕迹的女生正在跟身旁的男生不住地抱怨：“一定得凑够6个人才能注册，我们还差一个人，摊位位置又这么差，一般人都不会到这儿来的。”
“没事儿，一定会凑够的。”那男生安慰着她，一抬头正撞进波莉莉的眼里——他似乎看见波莉莉在看他，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的皮肤微黑，五官却很鲜明，露出的牙齿洁白干净，在这样好的天气里几乎像带着阳光暖意的微风，轻轻地撞进少女跳动的心里。
“同学，你愿意加入剧本杀社吗？”
波莉莉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廖晓星的。
她还沉浸在方才的恍惚之中，耳边回响起一个声音：“……我们还差一个人……”
“好啊。”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我愿意加入剧本杀社。”
***
“原来你之前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啊。”唐尔嘉巧妙地隐去“波莉莉喜欢过甘凯”这件事，轻飘飘地把这件事揭过：“没事儿，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见唐尔嘉对此接受良好的样子，波莉莉的心理负担也轻了些，说话也轻快起来：“其实除了社团活动，我挺少碰见其他人的。你知道的，我比较内向，晓星人很热心，一直很照顾我，所以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朋友。”
唐尔嘉点点头：“那再然后呢？”
“再后来……”波莉莉的脸色白了白。她嗫嚅着想要开口，却被唐尔嘉按住了手。
“没关系的。”她抬起头，看见唐尔嘉温柔地笑了笑，“等你准备好再说也来得及。别担心，你想说的时候，我一定会在。”
***
波莉莉朦朦胧胧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被人被背后环抱住。她的心慌得不行，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试图逃脱这个怀抱，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莉莉，是我。”
甘凯在她耳边说话，热气吐在她的脖子上却给她带来一种战栗的感觉。
“你不是喜欢我吗？”
他低下头，在波莉莉的脖颈之间猛吸了一口气。
“你好香啊，莉莉。”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校服上衣的下摆。
“你也很喜欢这样吧？”
不、不！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你！放开我，放开我！
波莉莉剧烈地挣扎起来，她奋力挣脱了这个怀抱，刚扬起一只手，却听见“啪”的一声，清脆而又响亮。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直觉应该有火辣辣的疼痛，一时之间却没有察觉到。波莉莉抬起头，看见蔡依然居高临下地摆弄着指甲，扔下一个嫌恶的眼神。
“真是贱人，身上有几两肉啊就想往男人身上贴。”蔡依然不悦地“啧”了一声，“害得我指甲都断了。”
“不、不是我，我没有！”波莉莉听见自己的声音试图解释：“是甘凯突然抱住了我……”
“他抱你？这话说出去你信吗？”蔡依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长得什么样子？甘凯他是眼睛瞎了吗？”
她冷冷地笑了一下：“我看你就是欠打。”
蔡依然高高扬起地手投下长长的阴影，波莉莉下意识地瑟缩起来，余光却瞥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挡到了自己面前：
“蔡依然，你住手！”
晓星，晓星！
波莉莉睁开眼，廖晓星的身影如泡沫般在她眼前轻轻地爆开，瞬间化在了空气里。睡意消散，她眨了眨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却再也看不见梦中的廖晓星。
天光尚早，室友们都还沉在黑甜的梦乡里。枕边的手机震了震，波莉莉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还有一个约定。
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洗漱穿戴后离开了宿舍。清晨5点半，天光已大亮，天气有些微凉。她沿着楼梯走上天台，看见一个身影背对着她盘坐在地上，正戴着耳机捧着一本单词书。
波莉莉轻巧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男生察觉到她的到来，合上单词书摘下了耳机。
“你来了。”缪文杰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时间点。“这是停电检修的时间，你记一下。”
波莉莉接过那张纸，将时间点记在脑子里。她脑子慢，记东西也慢，花了好一会儿才背熟了时间，当着缪文杰的面撕碎了那张。
缪文杰默不作声地看她做完这一切，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这段时间我们都不要见面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切按原计划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