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恃无没想过要让阿尧同去,但无拂与她如影随形这么久,没想到现在二人竟这样轻易分道扬镳,如此机会若不好好把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他自然心中欣喜,便赶紧允了阿尧的请求。眼下他唯一担心只剩谢渝舟:“渝舟,陛下既下了旨,想必全京城都在抓捕你,你该如何进京?”
阿尧从乾坤袋里左掏右掏,终于被她找到了当初连羽神君送给她的好宝贝:“谢大人,此金蝉衣可保你隐去行踪,你只要好好躲入其中应是无碍。”
既然法宝和术具皆已齐全,三人不再踌躇,赶紧动身入京。阿尧把金蝉衣套在了谢渝舟身上,自己则戴上帷帽,跟随林恃无的马车直往龙潭虎穴里赶。
谢渝舟心中感慨万千,自己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又勤勉从政几十余载,万万没想到今日落得这般田地——一辆马车上载着两个要犯,这可真是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场景。
好在进城之路虽有波折,但还算顺坦。城门关卡之处的官兵见是林恃无的马车,知晓他是进城除妖,并未多加阻拦,而是笑意相迎地邀他赶紧入城为民除害为君分忧。
阿尧轻挑起马车帷幔朝外看去,京城果真比四方镇更加热闹繁华,她虽早就在过去引渡残识时就见闻人间京城为神州大地上的一颗璀璨明珠,但如今亲身来到真实的京城,所见所感远比那些弥生幻境中经历的更令人震撼。
眼前四通八达的大街如脉络纷杂、错落有致的楼阁由红桥连接,身边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吆喝声礼乐声不绝于耳。她突然明白了为何众人留恋世间,纵使已入天风海,仍能一个个甘之如饴地跃入轮回镜渊迎接重生。
“谨慎些。”林恃无喊她放下帷幔,“京城不比其它,到处皆是眼线。”
景虽美,可做人好累,果然还是做仙快活。阿尧撇撇嘴,心中怨叹。
“阿尧姑娘既是仙,应见过我和恃无未曾见过的景象。”谢渝舟将金蝉衣褪至一半,好奇疑问,“在方丈山以外,当真存有蓬莱与云罗?”
阿尧点点头:“万年之前三界边界不清,天地混沌众灵互扰,为护天下苍生太平,神女素音自愿化为一方天风海作为三界交汇之地以渡万灵,是为消仇怨、结善缘、抑恶邪。天风海并不是真的海,它是三界以外的广袤天地,那里也有碧海蓝天,有山川湖泊,有斗转星移还有雨雪风霜。在天风海最钟灵毓秀的地方,几座仙山拔地而起,直耸入云,那里就是众仙所在的蓬莱;直往天风海东边尽头而去,便能抵达穷尾屿,屿上无妄台可通古今,辩善恶,从无妄台向下望去,便是深不见底的轮回镜渊。”
“穷尾既已是天风海的尽头,那云罗又在哪?”阿尧尚不知道谢渝舟究竟是人是妖,但他看起来对这些仙家之事很感兴趣。
“云罗……”阿尧没有过带残识去云罗的经历,连羽神君告诉她人之初性本善,只要通过引渡仙子的洗化,残识们几乎都能回归真善美的状态,若非罪大恶极,无妄台是绝不会将人判入云罗的。
更何况她接手的那九千九百九十六个残识都可可爱爱,怎么也和云罗搭不上边。
不过在她的印象中还真有一次见过别人进入云罗,那是她的若慈姐姐自愿舍身入云罗炼狱以压制附身于她的恶灵蠪蛭,也因此,她再也见不到那个教她辨识花草香的漂亮姐姐了。
“众人皆知世间万物流入归墟又起于归墟,却不知归墟在哪。其实轮回镜渊便是归墟,只要在无妄台上食下噬心丹,永绝仙缘,再无轮回,如此跳下镜渊,去往的另外那头便是云罗。”
林恃无心中咯噔,若慈的残识是否留存于世尚不可知,若她真入了天风海,她会等他救她吗?还是甘愿落入轮回?若她入了轮回,那她如今又去了哪?他又该去哪里找她……
越想越不能接受若慈不在了的这个事实,他只能宽慰自己,没事的,还有白玘的一尾狐灵为她续命,她根本就没死,她只是睡着了!
阿尧见林恃无脸色不太好,关切问他:“恃无先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林恃无长吐一口气,逼迫自己散去心中杂念,优先解决眼前之事,“等会进宫,我就说你是我的仙童阿尧,我们打好配合避免穿帮,再好好观察一下宫中发生了什么。若能帮陛下成功除妖,也算是为你俩戴罪立功免去刑罚了。”
阿尧点点头表示明白。没过多久,林恃无的马车已过了一道道关卡入了宫,大家在偏门外下了车,转由步行入内,但没走几步便被匆匆跑出来的公公挡住了去路:“先生您可算来了!宫中有狐妖香气却还无人见过妖的踪迹,此妖看来并不简单,若您贸然闯入我怕它害了皇上性命!”
“曹公公,您且与我说下宫中情况。”林恃无问询,阿尧恭敬跟在身后,可怜了谢大人偷偷藏在金蝉衣中不敢吱声。
曹公公急得手都颤抖得停不下来:“昨夜宫中漫过一阵浓郁的狐香,皇上恐有狐妖入侵,在宫中加强了侍卫把守,又托谢大人今日一早邀先生前来查看究竟。未曾想今早开始皇上便再未现身,口谕却一个又一个地传出来,不但免了早朝,还下旨要抄谢大人家满门。纵使是有狐妖作怪,那也是君命,君命不得违逆,谢府岂不是要白白遭此横祸……”
林恃无打断曹公公焦虑情绪的蔓延:“从昨夜到现在,陛下见过哪些人?”
“只有丽妃娘娘。娘娘刚诞下小皇子,皇上恐狐妖伤害娘娘和小皇子,最近每晚都在娘娘的绮春宫,除此之外,再无见过其他人,今日也未出过娘娘寝宫……”曹公公一拍大腿,“难道丽妃娘娘是妖?坏了坏了,那我们的小皇子岂不也是妖了!”
“丽妃娘娘是开国将军袁致远的嫡女,袁将军又和陛下有过命的交情,不可能将妖送入宫中。”站在最后面的谢渝舟冷不丁发言,吓了曹公公一大跳,本就在惊吓中的曹公公这下更是仿佛见了鬼:
“谁,谁在说话?我分明听到了谢大人的声音?!”
曹公公朝林恃无身后看去,仅看到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再无其他,他只能将嫌疑认准这名神秘女子,指着问林恃无:“这位姑娘是谁?不会是先生养的妖物吧?”
“公公您有点草木皆兵了,看谁都是妖。”阿尧不服气,主动站出来请缨,“我是恃无先生手下最信得过的仙童,既然妖在嫔妃寝宫,男子不便入内,那就由我前去治妖为陛下分忧!”
“阿尧,你……身子虚弱尚未好全,不能去冒险。”林恃无没想过阿尧会自己站出来,他允了阿尧前来也只是想让她跟在他的身后打打下手,哪能让她孤身一人去涉险——
于公,男子怎能让女子去前方冲锋陷阵,于私,阿尧要是出了事,他好不容易有机会得到的仙丹就又要没了。
“可你们都进不去寝宫,眼下除了我去,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吗?”阿尧拍了拍胸脯保证,“放心吧,若打不过狐妖,我一定走为上计,不会再让自己受伤——曹公公,烦请您为我带路。”
“阿尧姑娘,还请你,莫要伤她……”谢渝舟捂着胸口的妖丹殷切恳求,没成想这次真把曹公公吓了个半死,一把年纪头发斑白的公公说什么都不愿停留拔腿就跑,惹得阿尧扶着帽檐在后面拼命追。
林恃无想要阻拦无从下手,只能远远扔了两张护身符在阿尧身上以保她周全。
辗转到了绮春宫,阿尧总算得空喘口气。
曹公公候在宫外不入内,阿尧只能由宫女领着往里走。
绮春宫并不大,但四四方方的围墙里坐落着雕梁画栋的殿宇,尽显皇家的富丽奢华。跟蓬莱仙岛上仙君们的住所比起来,阿尧只能心疼地觉得仙君们也太穷了,几万年来过得都是什么抠搜日子。
站在门前,阿尧摘下帷帽深呼吸一口气,问旁边的小宫女:“漂亮姐姐,里面是天子和妃子,我能直接进去?”未免太逾矩了,这就算是在蓬莱也不合规啊!
小宫女低着头胆战心惊地小声回答阿尧:“陛下昨夜入殿内,自今早下旨问罪谢大人后再无动静。陛下本也是怕狐妖祸害小殿下而来,进屋前就同曹公公说起若有什么意外,别管什么规矩,一切以恃无先生的指令为先……”
随后,她将食盒交至阿尧手中,轻轻叩门:“陛下,娘娘,该用午膳了。”
屋中仍旧悄无声息。
小宫女面露难色,又与阿尧递眼神,意思是:你看,我没有骗你。
终还是救人第一,阿尧拎着食盒推门而入,没想到刚踏进屋子,就被满屋扑鼻而来的香气熏得快要腌入味。
若慈姐姐告诉过她,狐妖味浓,为掩盖身上的狐香融入人间,他们狐族几乎都擅长制香。在天风海与若慈姐姐结识的日子里,她曾教会她辨识许多花草的香味,这也是为何她能在留香阁里精准辨认那些花妖的缘由。
于是她更能辨认出,如今这屋子里浓郁的花草香分明也是出自狐妖之手。
阿尧快步向前,在桌上放下食盒,试探着礼貌请示:“陛下,娘娘,见你们没反应,我就先进来给你们放午膳了——喔?”
阿尧轻轻放下食盒,然后朝屋内看去,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屋中分明空无一人,怎么会?
曹公公分明说,皇上与丽妃在屋中一夜未出过门,今早虽未见其人,但也是隔着门听皇上传了抄谢家满门的口谕出来,可这屋中人都去了哪里?难不成……皇上早被狐妖吃干抹净了?……
她细细想来,宫中如此戒备森严,若是狐妖入内,不该一个见过妖的人都没有。但若是狐妖的残识入内,一切反倒有迹可循起来。
不久前因归墟入口意外打开导致三界边界紊乱,她和无拂借此来到人间,其他残识自然也有可能因此落入凡世。
残识在凡人眼中本是无形无色的虚无存在,它们若因意外或执念来到人间,停留不了多久便会再次返回天风海,不会对人间构成什么大的威胁。但若是带有灵力的残识来到了人间,它们往往会为了在人间多做停留而选择借体附灵。
如今屋中香气满溢,那狐妖极有可能是借了别人的身子回魂了。
“丽妃娘娘。”阿尧搜遍全屋,最后在一副挑起长枪竖起发冠的飒爽女子画像前停住了身,“是您吗?”
画中女子姿态未变,眼角却泪滴滑落,晕湿了画卷。
未找到丽妃的肉身,她暂且没办法将丽妃的灵识从画中解救出来,看着她被困于画中无法动弹,阿尧心中不免难过动容,只好宽慰道:“娘娘别怕,我一定想办法救您出来。不过,您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画中舞枪女子立于海棠花树下,片片花瓣随风飘落,在地上铺就红泥重新滋养大地。女子的泪水浸透宣纸,沿着纸面蔓延而下,最后在红泥之上晕开,染出一片更明媚的春色。
是海棠花谢了。
谢!
阿尧火速转身朝外跑去,边跑边大喊:“谢府!他们在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