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白玘残识不稳,在幻境之中已无法与述羲一战,他这样直面应敌,应是万般笃定述羲不会对他痛下杀手。
但无拂不这么觉得,加之他本就恨述羲欺骗阿尧,还让阿尧因媚术陷入莫名的爱恋并仇视他,这会他不等述羲来到白玘面前,就已经闪身拦住了述羲。
“你是谁?给我让开!”述羲的目光直接越过无拂,怒火中烧地望着冷静的白玘,“你怎么现在知道从洞中出来了?若慈在洞外日日等你的时候,你又在何处?!”
“小羲,若慈死了,我也死了。”白玘陈述得淡然,“我等你来,不过是想听你一句真心话。”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若慈还好好的,你不也在面前?你以为说些令人费解的胡话我就能放过你?”述羲燃起狐火欲与白玘一战,却被无拂反手钳住。
“白玘已被你害得魂散,你看不出来?”无拂强压着心中恨意,尽量不让自己在阿尧面前伤害他,“这是白玘死后的幻境,你再伤他,只会害他彻底魂飞魄散。”
“对啊述羲哥哥。”阿尧跑上前去,在无拂皱眉怒目的注视下攀上述羲的胳膊,“白山主重等这一日这么久也是为了等你,这是你们向对方解释清楚误会的好机会。”
述羲低头看阿尧扯着自己的胳膊,趁无拂不备直接挣脱而出,将方才那团狐火狠狠打向了阿尧,一下将她击飞至五步开外:“别碰我!阿慈,阿慈还在等我,你们都是白玘从哪搬来的救兵?——”
述羲话还没说完,已被无拂一拳击倒在地。末了,他赶紧跑到蜷缩在地的阿尧身边查看阿尧伤势。
阿尧肩上被那掌狐火伤得皮肤溃烂,焦掉的烂肉之下正往外细细地溢着鲜血。他看得心脏一沉,再不管忍耐,聚起全身魔气朝述羲疾行而去。
无拂身后的魔气构作巨型利爪,先他一步涌向倒在地上的述羲。黑色的烟雾蜷着足以伤人七成的灵力如利刃刺向述羲的胸口,却在即将触及到述羲的刹那,被白玘挡在了前面:“不要杀小羲。”
白玘身形隐隐,若挨下无拂那一击,恐要彻底灰飞烟灭。可他却视死如归,毫不犹豫护在了述羲面前,惹述羲也下意识脱口而出:“阿玘,不要——”
所幸无拂在那一刹那及时收住了手。他自然也被吓个半死。差点。差点白玘命丧魔爪,他和阿尧就要永世困在青丘山了——不过好像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好?
“白山主,他要杀你,你还以命护他?”无拂想了想觉得不对,补充道,“他已经杀了你了。”
说完,他心口一紧,回首看去,阿尧正用手肘托着身,望着这侧潸然泪下:“述羲哥哥……爱你的不止若慈姐姐,你却要为她一人伤了所有爱你的其他人,你以为,若慈姐姐希望你如此吗?……”
阿尧挣扎着站起身来,忍着全身的疼痛步履蹒跚:“我们从四十年后而来,那时,因你一夕错念,白山主的魂魄四分五裂无法复生,青丘山的岁岁青和山上生灵的家园悉数被烧毁,灵溪干涸,你眼前所见的这一切全将不复存在。
你为若慈姐姐抛弃了所有,可即使你这样爱她,她也回不来了啊。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回不来的人,继续伤害其他无辜的人呢?”
“阿尧……”无拂的妖丹感受着阿尧体内剧烈的心痛,但他不知她究竟是为述羲难过还是为若慈,总之,永远不可能是为他。他忍不住捂上胸口,生忍着双重心痛带来的苦楚。
阿尧还在述羲错愕的注目下继续言说:“你若还想知道若慈姐姐是因何而病为何而死,就暂且放下怨气,冷静下来听听白山主怎么说吧。”
“我为阿慈毁了山,杀了阿玘?”述羲完全不敢相信未来的自己竟做出这样伤天害理之事,只好看向残影中的白玘向他求证,“阿玘,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白玘点头,终于能够与他和盘托出:“小羲,我这么久以来闭关不出并非我故意冷落阿慈,阿慈与我之间素来仅有兄妹之情。
那时她病发杀害了族人,我将她救下囚于洞中,她才告诉我她并非寻常狐妖,她是九尾狐魔与仙族之人所生,本就是半妖半魔之身,只是最初她的魔识沉睡才未被我探得。
可后来她对你产生了感情,那憎恶凡间情爱的魔识由此苏醒,她不堪其扰,青丘也因此陷入危险之中。
我不能时时刻刻跟在她的身边为她抑制魔气,于是为了保全青丘山也为成全你们两个,我只好将妖丹连通山灵,入洞闭关修炼以强化山灵的正气来压制阿慈体内的魔识。但如此一来,我也只能久居竹隐洞不得出。
若慈在山门外求我,是为阻止我这么做。她说只要她断情绝爱,一切都还能回还。但她有什么错,你又有什么错呢。错的都是我,若不是我当年心软带她入山,我们依然会是当初的我们。但我不悔,既不悔,便要负责到底。”
“不是的。你们都没错。”无拂带着山风镇的记忆而来,也用司空玉岚所述将这个故事补充地更加完整,“若不是仙界强行拆散苏芷桑和司空玉岚,还下追杀令逼迫有苏一族斩杀苏芷桑和苏若慈,她体内的另一半魔识本也不会存在。若要论错,那也是仙界的错。”
不久前白玘为阿尧讲述“天规在上”时他便想说,仙魔之争由来已久,可魔怎就一定是错的?纵使不同族人的后代易幻化成魔,可魔也不尽是不死难灭的恶神,若非受到不公的压迫,又哪来的怨念使人幻化成魔?
世间所有皆有因果,既成魔,必有怨。除怨才是根本,天规却用“除爱”扼住源头,实在是可笑至极。
“这又是什么故事?”阿尧不明白。
无拂保持神秘:“等小怜来了再告诉你。”无拂并非往事的亲历者,但苏行怜是。所以他觉得苏行怜才最适合做这场千年情怨由头的叙述者,让她告诉众人再合适不过。
“所以他们在友合村杀死的魔是若慈的母亲?那那个伤了有苏狐族的魔又是谁?”述羲一下子接受到太多讯息,有点来不及消化,“他是仙界派来追杀阿慈的吗?”
“他是若慈的父亲,蓬莱堕仙司空玉岚。他是来救若慈的,只是他因杀伐过重入了魔,直到最后被仙族制服也没能救出她。”
白玘显然早已知晓一切。自从若慈入魔以来,他便应了若慈的要求为她在述羲面前保守这个秘密,也因此,他和述羲之间的嫌隙愈渐变大。
其实他也不懂他们之间究竟是谁错了。明明大家都是想为对方好,可却好像一步错,步步错,最后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大祸。
“可你刚刚说,阿慈爱的是我?……她因我入魔,为我而死……而你从头到尾瞒着我,是为牺牲自己救下她,好让我与阿慈心无旁骛地好好生活下去……怎么会这样?……”述羲总算把一切因果都捋顺了,他目光呆滞,似陷入痛苦的深渊。
“那你呢,阿玘。”良久,他终于愿意给予残缺的白玘一丝怜悯,“我是如何害你如此?”
“若慈死后,你为报复白玘,辗转取来镇魂锁妖铃谋害他,害他残识与肉身分离。如今十成残识仅剩八成,锁妖铃也下落不明,他根本无法魂归。”
无拂的话似击中述羲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以至于他在钳制中仍疯狂摇头否认:“绝不可能,我再恨阿玘,我也不会害他性命!”
“事实胜于雄辩,看到了吗,他现在残缺的模样就是你害的。”无拂新仇旧恨一起上,讲的话句句冷血无情还充满讽刺,“你这个狐狸就是坏透了,若慈也是所爱非人,白白为你这样不值的人死去。”
“无拂,你别这样说述羲哥哥。”阿尧正站在他们身旁用仙气为自己缓慢疗着伤,看无拂又恶语中伤述羲,仍是会为述羲感到心疼,“你看看你自己,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无拂把述羲丢到一旁,站起来找阿尧评理,“他都把你伤成这样了你还为他说话,你真是欺负我对你……”无拂突然止住了话。
对你有了感情。他怎么会差点脱口而出这种话。都怪临行前苏行怜非要跟他说那些诡异的话,说什么他喜欢阿尧——怎么可能,她是他的仙奴,他只是对她有了一点雇主的占有欲,仅此而已!
最多,就是对她老在身边叽叽喳喳有了一点习惯。
还有知道她跟述羲跑了后,有那么一点点想她……
“对我怎么样?”阿尧怨愤地抬着头直视他,直叫无拂眼神躲闪,拂袖作罢:“还能怎么样,对你下不了杀手!”
“知道就好。”阿尧撇过头去懒得看他。
此时的述羲也已和白玘对视而立,二人之间的气氛相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只是述羲心中悲怆,他看着白玘残损透明的身形,摇着头流泪:“阿玘,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让你变成这样?这都是假的对不对,你为了让我原谅你,所以联合他们一起来骗我……”
“小羲,我真的死了,重塑这个幻境是为了告诉你所有真相,也为知你是否在知道这一切后仍恨我入骨。千万年来,我视你如亲生手足,最难安心的便是你对我的厌弃。如今听到你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我,只这一句话,我便死而无憾了。”
“不,你不能死,你是这青丘的山主,没有你青丘的未来该如何?若真是镇魂锁妖铃将你生魂分离,只要将魂还回肉身不就还能活吗?你既还有一成残识在铃中,你应知铃在哪,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帮你还魂?”
“青丘山灵溪枯竭,我的八尾狐灵如今续弦着青丘山的生命。若将我魂魄重聚,青丘山也会因此彻底崩塌。所以我没法活。”
阿尧不解:“白山主,可是若你重回九尾天狐,山中之仙归位,灵溪复流,青丘山不是也可以保住吗?”
白玘摇了摇头:“此番续弦山灵已将我的修为折损,就算收回狐灵重回妖身,我也没有九尾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用剩下的修为继续灌溉着这片土地,好好帮小羲最后一把。
只要等他练就九尾,他就是青丘山新的山主。我相信他会接替我好好守护这片土地。”
“说什么废话?快告诉他们铃在哪!”白玘的残识连同着幻境正在一起渐渐散去,幻境中的述羲追着他渐渐飞散的魂魄,不停追问,“白玘,这破山主谁爱当谁当,反正我不当!你别想着做甩手掌柜,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死的!”
“仙子。”白玘的残识在彻底消失殆尽前,笑着朝阿尧留下最后几句话,“你们不要怪小羲,这都是我们各自的命。白玘可以死,但青丘山不能没有九尾天狐。只要小羲好好活着,青丘山就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