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没有想到，镇魂锁妖铃从未丢失，它竟一直被述羲好好保管在地宫之中。至于他对外宣称的丢失，那只是为了让大家自然而然地认为白玘是被秦越所害，且再也回不来了。

可实际上，明明他才是那个最不愿白玘死去的人。

他用锁妖铃关白玘，自是知道锁妖铃害不了他的性命。那时他无端以为若慈是因白玘而死，于是他只想利用白玘的狐灵为若慈重聚飞散的魂魄，而后只要找到替代的仙丹换回狐灵，若慈能重生，白玘也能回来。

可一切全都弄巧成拙。

他害了自己，害了白玘，害了整个青丘山，更害了完全无辜的苏行怜与谢渝舟。

他是罪人，罪人又凭什么苟活于世。

“阿玘可知我如今只剩七尾，根本成不了天狐。”听完阿尧转述的一切，述羲从棺中坐起，对着她苦笑，“就算我突破修为也仅有八尾，拿什么救青丘。”

阿尧打开腰间的乾坤袋，从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再打开木盒后，一团萤萤的狐灵浮于其中：“千年修为的狐灵，我有。”

述羲双目惊怔，一下从棺中跌落到地，冲着那团狐灵连滚带爬踉跄而来，方才的失魂瞬间换作声泪俱下：“阿慈！——”

“我本不知这是狐灵。”阿尧回忆着过去，心中感慨万分，“若慈姐姐说，等她去了云罗，她就只能以恶灵过活。这缕元神是她心中最后的善，她便托我帮忙将这缕善魂永远留存。

既入云罗便是入了无间地狱，永远回不来了。这缕善魂若能用来救青丘，我想姐姐自然也会开心的。”

述羲摇着头，连声拒绝：“不，不，我本是要救若慈，怎能反用她的狐灵提升自己修为……”

“述羲，这不止是为你，更是为整个青丘山，为所有人。”阿尧想到他们这几百年来的爱恨纠葛或许能在此刻画上句号，长叹出一口气：

“或许这便是因果报应。你为若慈姐姐毁山，终要为救山融去她最后一缕善魂。但姐姐并不是死了，她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这个世界。也或者说，她总算是真的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述羲泣不成声，接过阿尧手中的木盒捧在手心看了良久，又跪爬着回到冰棺旁，将棺中沉睡的女子紧紧拥入怀中：

“阿慈，对不起，我为你做了许许多多的错事还自以为那是爱你，却没想到从头到尾伤你的人只有我。就连到最后，还要让我将你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也是，一切都是报应……”

“无拂。”阿尧看着他们于心不忍，红着眼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是不是只要当初苏芷桑没死，若慈心中的魔念就不会存在，如今就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无拂若有所思，冷静分析：“若有苏族没有遭遇那场劫难，他们就遇不到苏若慈。就算所有人都能平安快乐，可他们也失去了相识相爱的机会。所以白玘说了，这都是命中注定，没有什么如果。”

“白玘说不悔救她，那你觉得，述羲悔吗？或许他不见她，她也不会死。”

无拂垂眸看向身边鼻尖微红的姑娘，被她的问题问到噤了声。如果自己喜欢阿尧会让阿尧陷入万劫不复，他又该如何选？他会放她平安吗？

他不知道。

至少现在，他是自私的，毕竟，阿尧不喜欢他。就算仙界要怪罪，那也是他一人的问题，和阿尧无关。

若真有那么一天，佛挡杀佛，神挡杀神，他才不会像述羲那么胆小懦弱眼睁睁看着爱人离开，他一定会为留住在乎的人拼出一条血路。

无拂想到这里就释然，哼笑起来：“有什么好悔的。”

“唉我问你做什么，你这个没心的人什么也不懂。”阿尧揉揉眼睛擦去眼角泪滴，静静等待述羲做出决定。

“我……”无拂还想辩解什么，突见述羲周身腾起猛烈的玫色灵焰，将他完全包裹在焰火的结界之中。身着红色喜服的二人在浓浓烈焰中紧紧依偎，犹如到死都不肯分离的亡命鸳鸯，在这无情的世间用爱将彼此交融。

狐族人口中属于阿尧的喜服，应本就是述羲为若慈量身而做。在那片炙热的火红之上，有金丝勾勒成云纹，串着红羽的珍珠自腰封向下垂落，直坠入裙摆的红绒之中。

而若慈头上的玲珑凤冠，镶满了在火光照耀下莹莹夺目金银玛瑙翡翠珍珠，衬得她毫无血色的脸上仍旧光彩动人。

述羲对她爱得极深，就连婚服都是为她打造极好的。可就算如此，她也再看不到了。

耀眼的灵焰散去，述羲身后随即扬起莹白的九尾，点点荧光从狐尾向外飞散，将整个地宫都映得晶莹亮堂。

而他耷拉着头，阖着双眼跪坐在地，紧握着手里的空木盒，看上去似失去了整个世界。

“代山主您没事吧！——代……？不对……六、七、八、九……！”阿诺冒冒失失闯进洞底，站在门外大惊失色，瞬间跪拜在地，“山主！是青丘山新的山主！青丘有救了！”

“我不是，别叫我山主。”述羲有气无力地反驳，泪水正沿着他的脸颊不断滑下。

见此，阿尧轻轻来到述羲身边蹲下，温声安慰：“述羲哥哥，以后你要好好经营我们的家，不要辜负白山主和若慈姐姐的期待呀。”

述羲睁开通红的双眼望向阿尧，声音哽咽问她：“我们的家？阿玘不是把你的媚术解了吗，为何还这么说？我本想用你换回若慈，你难道不生我的气？”

阿尧抿嘴摇摇头：“可你没有这么做呀，我就知道你不会杀我的。青丘的生灵可亲可爱，我当然愿意把这里当作我除天风海以外的第二个家。

以后这里是我们的家，也是大家共同的家，述羲哥哥，你要快快振作起来，岁岁青还没长成参天大树，狐族的家园也没有重建呢！”

门外又突然传来狐鸣声，阿尧扶着述羲站起身来，见阿诺听完小白狐说的话，开心地从地上跳起来：“山主！灵溪！灵溪复流了！”

“真的？……”述羲不敢相信，本就满脸泪水这下更加喜极而泣，下意识将面前的阿尧拥进了怀里：“谢谢你，阿尧。要不是你……”

述羲还没说完，阿尧就被无拂一把夺了回去。他将她拉至自己身后，全身备战着警告述羲：“别乱搂搂抱抱，不要以为现在你是青丘山主我就不杀你了。”

“你可真烦人！”阿尧拍打了一下无拂，惹他伤口吃痛嘶声，他方才的气焰一下灭了，眉毛眼睛鼻子都快挤到一起去。

阿尧从无拂身后探出头来，弱弱问询述羲：“可是我们要怎么救白山主？”

述羲将若慈放回到冰棺之中，转身背起白玘，同门口众人说：“走吧，我们去风雨坛。”

由于灵溪的复流，山中已是一片欢天喜地。白狐们一阵一阵长嘤，沿着灵溪跑来跑去，甚至跳进溪中纵情打起滚来；化形的男女们同样在溪水边取水打闹，白发苍苍的狐前辈们看着灵溪偷偷抹眼泪，其它非狐生灵们亦是绕着灵溪不停歇地兜着圈。

除了述羲，应是每个人都收获了喜悦。他步伐沉重地背着白玘来到浅草滩中的风雨坛，将他置于坛中。此刻坛外也已跟着围来了无数狐族族人。

“代山主，这是……”

“山主没有失踪？”

“山主没醒，灵溪为何复流了？”

……

大家的问题密密麻麻携风而来，他置若罔闻，只管催动灵力，汲取山灵。

风雨坛是整个青丘的中心，只有在这里，才能向整片青丘土地收回白玘七零八落的狐灵；而也是在这里，等同向所有人宣布，他述羲，才是真正谋害白玘的凶手。

狐灵如溪流般从青丘的四面八方流淌而来，缓慢渡入白玘身体。阿尧站在族人之中，听着他们无可避免的窃窃私语：

“代山主为什么要骗大家山主是被凡人抓走了？”

“我听说他们俩兄弟当初为了一狐族女子反目，难道山主是被代山主给……”

“那不是山主的义妹吗？难道山主也喜欢他的义妹？”

“别乱说，山主和代山主都不是这种人。”

“就是，我也相信代山主！代山主不会害人！”

狐灵汇聚完毕，述羲扑通倒地，向所有族人叩首谢罪：“我对不起大家，青丘山被侵入被毁是我所为，白玘被害亦是我所为……

我愧对所有人，自愿认下族中该有的责罚。”

草原之上鸦雀无声，狐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受惊的吸气声，再听不见其它。

“小羲。”述羲跪在地上良久，眼前出现一双绣云白靴。他心中扛着无数歉疚，怎么也不敢抬起头来见身前人。

“小羲，你若认我是山主，就由我来定你的罚吧。”那声音更近了一步，和他遥远记忆中待他始终纵容的兄长无差。

述羲颤抖轻言：“阿玘……”

“所有族人。”白玘站在风雨坛的中央，银色祥云暗纹的素白广袖锦袍上披着通体雪白的狐绒披领，彰显出他高贵不凡的身份。而他也正带着青丘山主的威严，向所有人发号施令：

“白狐述羲，因痴念毁山，祸害世间无辜生灵无数。今念其诚心悔过，且练成九尾唤醒灵溪，罚其接任山主一职，青丘重建一日未完，一日不得离山。”

“阿玘！”述羲蓦地抬起头来，却见白玘朝他投来温和的笑意。

“拜见山主！——”不等述羲拒绝，原上众人纷纷跪地，真心诚意迎接他们新的领主。

“怎么样？”白玘笑着将他拉起身来，犹如回到了他们还未产生嫌隙的几千年前，他们也是这样一同站在风雨坛上，面对着整片青丘土地立下誓言：

“怎么样，小羲？我穿上这身山主的锦袍是不是就看起来像模像样了？”

“嗯~那是自然，我们阿玘就是青丘山的未来，青丘山之光！”

“说什么呢，你可别想偷懒，我们既是结拜兄弟，当然要一起守护青丘山。这样吧，我们一起做山主，谁说一山不能容二狐？”

“那哪止二狐，我们青丘山以后可是要有漫山遍野的白狐，成为三界第一仙山！”

……

“怎么样，小羲？”白玘站在述羲面前，又喊了他一遍。

“好。”述羲点头应下，“我们一起做山主，重建青丘，让青丘成为三界第一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