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阁的路上,花小乌低着头,尽量躲开人群密集的大道。
黄昏时分,饿得头昏眼花的他,偶然撞见一个收摊的馄饨铺大婶,亲切地让他帮忙推车。花小乌去了,没想到大婶给他做了碗香馥馥的馄饨面,还卧了一枚金黄荷包蛋。
花小乌鼻子一酸,抬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最终一腔悲愤化为食欲,在大婶惊叹的目光下,把海碗吃了个底朝天。
有力气逃跑后,他又去蜜饯果脯铺子门前,确认了一圈没有试吃活动,才垂头丧气走了。
被不甘男剑修撵得太远,临近戌时,花小乌终于艰难回到幻月阁。
一进结界,两排木偶似的高大驻门黑卫立在火把下,直勾勾看着狼狈的花小乌,面无表情。
今日值班的是拳头冒黑气打人很痛的那批魔修,因此花小乌格外小心,像个破壳的小鹌鹑,缩着脑袋逃出黑卫的视线范围。
幻月魔教依山而建,一座座阁楼错落有致,烛火星星点点。巍峨山顶黑雾缭绕,隐隐现出飞檐翘角,正是背靠陡峭山崖的尊主居。崖下的裂谷常有妖兽咆哮,尊主在此豢养了一大批未开神智的妖兽。
想起阎漠曾说要把他喂妖兽,花小乌惴惴不安,又探头探脑环顾了一圈,确认没有听见阎漠的暴怒,这才挪动脚步。
他提心吊胆路过少主阁,见二楼风平浪静,便稍稍安心,屏住呼吸,蹑手蹑脚从暗处溜回柴房。
一路畅通无阻,看来阎漠并不知情。
他心中窃喜,又能多睡一晚上好觉咯!
回到柴房,他谨慎关了门窗,美滋滋把青钱袋藏进铜钱窝点,然后扭头撞在左右护法硬邦邦的胸膛上。
一炷香后,花小乌被提小鸡似的,拎到了阎漠面前。
阎漠倚坐在书案边,正闭着眼,戴着墨玉指环的修长指节轻叩木桌。肩膀上,一只凶猛的红隼滴溜溜地转动乌冷的眼珠,和阎漠脖颈蛰伏的狮纹一起,寒涔涔地盯着他。
花小乌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时不时瞟一眼红隼,随时准备捂住眼睛不让啄。
阎漠睁开眼,见缩成一团的花小乌,冷嗤一声:“胆子还是那么小。来,坐我身边。”
花小乌不明所以,犹豫不决地往前挪,见阎漠目光逐渐不耐,只能捂着眼,视死如归地将屁股砸在阎漠身侧。
“这是我新训的妖兽,”阎漠语气疏懒,往花小乌脸上一睇,有些嫌弃,“你害羞什么?”
花小乌指缝稍稍打开,见红隼歪头看他,又惊恐地合上。
“少主,”他嗫嚅道,隐隐夹杂着哭腔,“不是害羞,是害怕。”
“再哭,我立刻让你去见阎王。”阎漠恐吓。
此法立竿见影,花小乌不敢哭出声了,只能偷偷流眼泪。
阎漠知道这小鬼素日胆小如兔的德性,想到左护法说今日他受了污蔑,破天荒地耐下心解释道:“这红隼难训,需多与主人相处,近几日它会在幻月阁自由飞行。”
他瞧花小乌战战兢兢,逐渐松懈,露出一双泪汪汪的眼,勾唇一笑,不由得起了玩心:“红隼最爱吃鼠,抓到某些胆小的老鼠,就先啄掉它们的眼睛!”
他将红隼猛地凑近花小乌,花小乌顿觉死到临头,一时惊惶,脑瓜子竟出奇地转得飞快。
Plan A:红隼啄了眼睛,往后做鬼看不见贡品,吃大亏。
Plan B:被阎漠处死,至少能做一只完整的鬼!
电光火石之间,一番权宜盘算,花小乌发出一声惊俱的呜咽,猛地扑进阎漠怀里。
阎漠本在肆意大笑,倏然被投怀送抱,从未接触过的温软趴伏在胸膛,他脸一下子红了,几日前莫名的心悸又重蹈覆辙。
“喂!松手!”他扯着花小乌的领子往外拉,可怀里软绵绵的小东西像黏人的猫,白爪子死死攥着他的衣服,哭得我见犹怜。那红隼见主人遭遇桃色袭击,也想帮忙,扑腾翅膀去啄花小乌,但空间太小,一直扇在阎漠脸上,羽毛扑簌乱飞。
阎漠无可奈何,赶走红隼,抓住花小乌软蓬蓬的头发,咬牙切齿想威胁。
但对上那双摄人心魂的含泪美眸,一瞬失神,什么狠话都说不出口。
素白的小脸,红透的眼眶,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宛如雨里的娇粉芙蕖,动辄易碎,惹得人心软。
哪是什么饿死鬼、厉鬼,分明是只魅惑人心的艳鬼。
“好了好了,不吓你,行了吗?”阎漠心绪骤乱,闭上眼,破天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温和。
他下意识觉察不对,怎么对这小怂鬼心软起来了?可心脏咚咚乱跳,阎漠难以平复心悸,只得深深吸口气,想稳住心神,却猛吸进一股鸡蛋和番茄味。
阎漠:……
阎漠:“你为什么是番茄鸡蛋味?”
旖旎气氛霎时间烟消云散。花小乌哭声戛然而止,眼巴巴看着阎漠。
见眼前貌美的脸又蹙起秀眉,开始抽抽嗒嗒,阎漠立刻恶狠狠地威胁:“再哭,我就把红隼喊回来。”
花小乌眨巴着泪眼,咬住唇忍住哭,心下已有几分揣测。
阎漠不知道今日陆星岚之事,这红隼不是取他眼珠所用的。
以及,阎漠看他落泪会心软。可这份心软相较陆星岚,到什么地步呢?
花小乌微微抬起手,给阎漠看自己邋邋遢遢的新衣裳,鼻音闷闷地诉苦:“白天小奴去休沐了,受了天大的委屈。街头有人行窃,青霄剑盟的剑修认为小奴是贼,就追着小奴打……”
“青霄剑盟?你可见过岚儿?”阎漠顿时眼前一亮,一把抓住花小乌瘦削的手臂,“今日线人跟丢,岚儿的踪迹全无。他可还好?”
听到这句话,花小乌心安了。
他佯装懵懂地摇摇头:“追我的就是两个白衣人,生得都歪瓜裂枣,绝不可能是少主的心上人。”
见阎漠心不在焉,花小乌就把他当情绪垃圾桶,继续哼哼唧唧。
“那些摊贩也帮着他们,砸小奴鸡蛋和番茄……好不容易甩开,来了个小乞丐,把小奴的钱袋,钱袋,抢跑了呜哇哇——”这次的哭,花小乌是真心实意的。
泪眼朦胧间,蜜饯和酥糖扇着甜美的小翅膀,头也不回地残忍离开了他。
阎漠头疼扶额:“又哭,你是水捏的人么?”
见花小乌雪团似的脸颊沾着泪痕,他莫名伸手抹去那颗晶莹的水珠,软暖的触感从指尖遁入心房,原本烦躁的心绪缓和不少。他不由自主捏了一把,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却露出警械色狼的表情。
“你这蠢货,是不是敷粉了?”花小乌的神态逗笑了阎漠,他借机又掐几次。
花小乌哭了一天,脸上已经疼得不行,拼命躲开,倔强道:“小奴哪有钱!这是天生的!”
阎漠捏不到,不悦地弹了弹花小乌的额头,这怂小鬼立刻抱头,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掉。
阎漠实在不想让耳朵受折磨了:“抢了你多少钱?”
花小乌揉着浮红的额头,贼兮兮地窥阎漠的神色,见他嘴角笑意不减,便狮子大开口:“五两。”
阎漠哂笑,抬手又要弹他:“撒谎不打草稿,果然是蠢货。你当我对阁中事不闻不问吗?”
“少主又不缺这点钱。”花小乌连忙护住额头,见骗不过,撇了撇嘴。正委屈着,一个钱袋落到他跟前。
“归你了。连乞丐都抢不过,出去别说是我们幻月阁的人。”
花小乌狐疑地看阎漠,见他似笑非笑,不像是陷阱,这才去捡了打开。
一袋子晶莹的灵石向花小乌眨眨眼,Hi~
那一瞬,花小乌幸福地笑了,头顶冒出一串串开心的太阳小花。
登不上台面的小东西。
阎漠心想,嘴角的笑意变得恶劣,揶揄他:“别得意,这是你之后逗我笑的俸禄,一旦惹我心烦,全部没收。”
花小乌笑容一僵。岂不是又要伺候这位阴晴不定的小阎王了?
阎漠能轻易决定他的生死,花小乌即便反抗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转念一想,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若是记得没错,不久后,十年一次的修真大会即将举行,此次轮到青霄剑盟坐庄。而阎漠,计划着在此次大会绑架陆星岚回幻月阁,但在绑架回阁的途中,会被众多股票攻层层阻挠。
其中一个,是天玑仙宗的宗主,仙尊澹台苍渊。前传《千帆过》中,他是连主角都无比敬仰的天地奇才,四海八荒无人不尊其名讳。在结局平定人魔之争后,他飞升成仙,却被仙界钦定为仙凡圣者,隐居天玑仙宗的拂云岭,原因是九九八十一劫,澹台苍渊唯独没有渡情劫。
在原作中,陆星岚被阎漠捕获,误入心魔,幸得澹台苍渊压制。青霄剑盟剑尊便将爱徒暂留拂云岭,希望澹台苍渊能为陆星岚解除心魔之患。
无情道、师尊,这两个标签使得澹台苍渊的股票高居不下。
天玑仙宗在修真界,等同于现实中的大厂。
反正到哪里,花小乌都是路人甲一枚,既然摆脱不掉牛马人生,不如选待遇最好的牛马槽呢!
花小乌小算盘打得哗哗响,瞅了瞅心情不错的阎漠,小心翼翼试探:“少主,既然要哄您开心,小奴是不是要时刻跟着少主啊?”
阎漠心绪已经平复,想起今日没有遇到陆星岚,语气又开始不耐:“不必,你跟我出去,遇事就往我身上扑,岚儿会误会。”
花小乌心想,陆星岚似乎并不正眼瞧你。
他当然不敢说,又换了说法:“少主,能不能让小奴也去校场学法术?有了护身的法术,小奴自然不会赖在少主身上了。”
阎漠睨花小乌一眼,一身邋遢,连摊贩都能欺负的怂小鬼。至少学一点,出门不给幻月阁丢脸。
“弟子考核大会,你若是进了前十名,我就让你跟着我。”
这番话宛如天籁,阎漠欠扁的傲慢脸都在此刻显得无比善良。花小乌忽然觉得自己前程似锦,挂着眼泪,笑得比方才拿到灵石还灿烂,喜滋滋又要往阎漠怀里扑:“少主威武!”
阎漠嫌弃拧眉:“脏死了,再扑过来,那袋灵石别想要了。”
花小乌一听,护住钱袋,眨眼间窜得远远的。即便被训斥,这回却笑得尤其开心:“少主晚安!”
烛光摇曳,即便邋邋遢遢,花小乌的脸还是明媚生辉,说不出的勾人。
跟着自己有这么开心?阎漠想着,莫名又想捏花小乌的脸:“喂。”
但这小鬼早就搂着钱袋溜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