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朗师弟来了。”

云朗刚到主峰就在广场上看见了正在忙活的修竹正在人群前朝他招手。

“修竹师兄。”云朗走到众人面前，环顾了一下他们手中拿着的东西，问道。“这就开始布置招新仪式了吗？”

修竹笑笑，“是啊，长老们催的可紧了。”

云朗想了想，觉得应该是真的缺钱缺的紧了，没多问，将签好字的文书交还给了修竹。“师兄，师傅已经查阅并落款了，你看一下。”

修竹接过文书，只随便扫了两眼就收了起来。“好的，谢谢师弟了。”他转头对身后的师弟们说，“好了，既然掌门师叔也确认好了，那赶紧开始布置吧。”一众师兄师姐们纷纷回应，然后先一步越过两人往广场中央布置起来了。

修竹凑近了两步，小声询问道，"怎么样师弟，修炼还顺利吗？"修竹是认为掌门师叔从来不是愿意多操心的性子，看这如今的清云派就知道了，便不免担心起自己这个小师弟来。

修竹是容还的师姐知雅的弟子，不仅自身修为高，为人也儒雅随和，日常许多事物如今代管门派事物的大师兄泽会都会交由修竹来办的。所以当修竹问起这样有些问题时，云朗也并未感到什么不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最近还在练习上回师傅交我那套剑法，修炼上的进度便慢了些——”

“可是上回说的那套步步莲？”修竹问道。

云朗羞愧的低下头，“练了半月还未有成，给师傅丢脸了。”

修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这套剑法本就不是入门剑法，掌门师叔一上来就让云朗师弟你练这套剑法本就不妥。”上回修竹听见云朗在练这套剑法时就感到十分意外，回去同师傅讲起此事，师傅猜测是因为掌门师叔第一次教授徒弟，所以不懂如何教授徒弟才会犯如此错误。修竹想了想，正准备再解释一二时又听云朗说道。“是我过于愚笨，劳师傅费心重新授了新的剑招。”

修竹眉梢一挑，“是吗？这回是哪套剑法？”

于是云朗伸手向修竹比划了一下，“师傅和我说，要练习挥剑，直到剑落风不起，劈蜡烛时火光不灭，然后蝇虫眼前飞过时要杀死它们。”

修竹闻言笑了，这个是练剑的基本功，也亏得师叔能如此体贴地替小师弟想到，看来他师傅是无需替他操心小师弟的修习了。“此三招乃用剑之人必练的招法，勤加练习必有得益，小师弟也不用为此自恼。”他拍了拍云朗的肩膀，“好了，你也早些回寻雪阁吧，我也要去处理有关过几日门派招新的事宜了。”

云朗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赶紧叫住师兄。“师兄！”

修竹回头看他。“还有事吗？云朗师弟。”

差点就把师傅交代的事情忘记了，云朗连忙询问，“师兄可知信件要如何寄送？师傅有信件吩咐我送，可我不知该如何送出。”

无需多言，修竹就已经猜到他这个师叔寄的是什么信件了。因为在云朗在之前，这些事情都是他在替师叔办的，所以非常清楚他这位掌门师叔平时唯一往来的是何信件。“应是寄给玉怜钱庄的吧？”

云朗想起信件上确实写着玉怜钱庄收的字样，点点头。

“师叔的信件是需要谨慎些，不好让他人去送。”修竹向云朗分享经验。“我们山峰下的小镇里就有一个玉怜钱庄，我以往都是直接将信交由钱庄的任掌柜，他们自会让人将信件给钱庄的玉公子送去的。”修竹觉得这封估计也是向钱庄要钱的信，便又多说了两句。“若是信件内有师叔让钱庄做的事，事情办好后他们会有人来山门复命的。到时师弟见过他们后向再向师叔复命即可。”

“谢修竹师兄指点！”云朗十分感激的拱手作揖。

“今日太晚了，师弟明日早些再下山吧。”最后修竹嘱咐。

云朗也觉得不好太晚回阁，便告别了师兄又揣着信回了寻雪阁。进了寻雪阁路过师傅那紧闭的房门时，云朗悄悄往里望了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路过师傅门前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朝里扭头。他拜入师门这些日子，就见师傅出过两次门，一次是从主峰将他领至这寻雪阁，另外就是上回修竹师兄来请师傅去议事那次。其余时间师傅基本都在房内，云朗几次见到，不是在看书就是盘着腿在修炼。

他很感恩师傅救了他，还愿意收他为徒悉心教诲。云朗自认没有多高的天赋，也不像其他师兄师姐那样从小就开始修炼根基牢靠，于是他只能更加努力。他不想辜负师傅的栽培。

可是，在他看见自己剑术和修炼并无多大精进时也会纳闷，也会自哀自怨。师傅为什么选择了他呢？他能明显感到自身能力的上限，就好像有人掐住了他本就狭隘的瓶口，他想冲破，可只能感受到深深的无力。那重获新生而升起的短暂的兴奋，如今褪去，只余下难熬的烦恼和卑怯。

他原是不相信会有人真心待他好的。自他记事起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劳而获的，你要想填饱肚子就得拼命干活，你就得忍受东家的刁难和欺压。而若你心头竟还生了其他贪念——比如想要尊严、比如渴望朋友和玩乐，那你只会被其所伤。

只是活着就已经困难的人是没有资格去肖想那些个东西的。一路上已经有无数人教他这个道理了。

可那贪念像是水蛭一般吸着他的血。他不愿意像条狗一样对着主人摇尾求生，他不愿意什么都没有的活着。凭什么他们生来就拥有那些东西呢？

他只能逃走。

他只能如同狼狈的来了这世上一般，仓皇逃走。他沿着溪水一路穿过数个城镇，或偷或捡或乞讨，老鼠一样的得到生存的食物。就这他都已经觉得是他此前的十几年中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至少他看过了高山和溪水，他看到了树木花草和落叶。他想他是愿意这样活着的。老鼠从不对人讨好的笑，也无需看主人家的脸色才有吃食。

可是他遇到了容还。

他身着一袭湖蓝色的长袍从天而降，在那夜里像是要接他回天宫的神仙。他都以为自己这一生到那就算结束了，他以为他这辈子投错了胎，他以为自己的命就该如此的。当他再次睁开眼看见坐在一旁的容还时，耳边恍惚听见雪消冰尽的声响，一切时光都在那一瞬间停歇了。他攥着身上松软温香的被褥，也猜到了自己还活着。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死后能得到什么优待，他只觉得自己在做梦。然后梦醒来，等待他的仍旧是一片荒败。

容还见他醒了，也不拐弯抹角，走上前来直接问道，"你可想随我修道？"

“什么？”

容还便又问了一遍。“我见你似乎漂泊无依，若愿意可入我清云派随我修道。”

他瞪着眼，生怕梦醒。“我愿意。”他小心的重读。“我愿意。”

“修道之路枯燥无趣，无凡人想中光鲜。”容还定神看着那个孩子，郑重地问。“你可想好？”

“若你不愿意，也可在清云派当个外门弟子，自由闲散也无需担心生计。”

他紧紧盯着容还，扯着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生硬的很，只好放弃。“我愿意。”其实云朗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答应了容还，明明他心底清楚这可能是另一个精致些的牢笼，有可能他又会变回一只匍匐的狗。可他答应了，迫不及待地，小心翼翼地。

也许是因为容还看向他的目光吧。那双眼睛那样的澄澈，里面的波光无澜那样平静。他没从里头看见所谓的怜悯同情或者傲慢，只是感到温暖。似乎在对他说，你可以做任何的选择，而我只是多给了你两个选择而已。

也许又是因为，他没有见过有主人愿意给狗这样的选择。

也许是因为，只有这个人会问他“你愿意吗？”。就好像自己也是可以获得这些东西的，此前只是一点小小的错误。

云朗背着暮光对紧闭的房门抱拳行礼，轻轻笑了一下。他其实还没能完全掌握笑，现在却也能偶尔轻松的露出笑容了。

他很珍惜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