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左摇右摆晃挪进屋,手头的包甩到堂屋正中木头桌子上,扇开扑面袭来的灰尘,一屁股墩在硬邦邦的木制高背椅上,搓搓掌心红痕,这才空出手接电话。
“明月啊,你到了吗?”
“妈,我刚放下行李,准备打扫一下,老屋好久没住人,都迷了一层灰。”
“好,那你忙完早点休息,别想太多啊,注意安全,玩够了再回家也不要紧。”
我嗯嗯应是。
挂掉电话舒了一口气。刚刚大学毕业的我,既没找到工作,又没找到对象,天天在家待着。今天听这个同学名为苦恼实则炫耀收到大厂offer但家里想让自己继承家业不同意去,明天听那个邻居吹嘘宝贝儿子找了个天仙配。
呵,他也配。
也不想想当初谁听说我考了大学,跑我家酸不溜丢地说什么女孩子读书没用,早早嫁人是正经,还妄图推销他家那个一把年纪只知道打游戏、啃老啃得心安理得得意洋洋的未出窝超龄猪崽。
我懒得搭理这些人,跟爸妈说想出门散散心,收拾行李一个人跑回了村里的老家。
这里有些偏僻,火车完了还要坐大巴,大巴到县里还得搭车到镇上,从镇上再找顺风车才能给我捎回村口。
好的是山清水秀,人情味儿很足。
虽然我从上学之后就不太回来了,但当我提着大包小包从村口的村道边下车开始,一直到走进自己家门,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说打眼一看就是XX家的闺女,那眼睛鼻子跟她爷爷和爸爸长得是一模一样。
很好,群众的眼睛堪比DNA亲子关系鉴定。当初那大胖橘要是有这眼力,嬛嬛早就领便当了。由此可见,领导人不深入群众、向群众学习是万万不能的。
我歇了一会儿,从箱子里掏出日常用品什么的摆放好,顺手把路上买的短匕放在桌子上。小刀看起来挺别致,古色古香,用来削水果拆快递都挺好。
在村里住了几天后,大致情况我也摸清楚了。
隔壁邻居家里有个大哥叫流岚,留一头长发,还赶时髦挑染了几撮绿毛,给他爸爸、我叫老叔的那位老人家气得够呛。
据说这发型还能治病呢!
什么?别不信哦。听说当时他顶着这扎染头毛从城里刚回到家,老人家只看了一眼,就一眼啊,那腰立马直起来了,腿也不疼了,口齿伶俐中气十足力道强劲地举着凳子从村头撵到村尾连骂带砸,吓得好几家的鸡三天没下蛋。
我打眼一瞅觉得大哥眼熟,像是我家附近公园池塘里那只每天和着广场舞音乐游荡的绿头鸭,亲切得不行。于是避开老叔炯炯大眼私下给流岚竖了个大拇指,他眼睛一亮连连夸我有眼光。
流岚大哥家院子里有一棵树,我回村那天刚刚结了花苞,小小的白色花骨朵儿呈簇状,在绿叶掩映下清纯无比。
但是……我偷偷捂住鼻子,这玩意儿不会是石楠花吧?
潮流青年流岚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什么耸人听闻的奇闻轶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家的我还能不知道是不是石楠啊,你这是诽谤啊!”
我连连点头称是,暗自提醒自己——以后离这树远一点儿。
村子后山一户人家有个小孩儿,叫什么药研,小小年纪生的俊俏秀雅。啧,这就体现出普及基础文化教育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了,谁家好男孩儿叫妖艳啊?
他虽然名字奇怪,但不论爬树摘果还是下河捞鱼都是一把好手,过多的运动量练出一身肌肉线条,脱了衣服比流岚那个懒散成性的成年男性还要结实。
只是很害羞,不像城里的同龄孩子一样熊得上天入地,每次见到我都红着脸,乖乖叫我姐姐。
我觉得他应该叫我阿姨的,可他不肯。
嘿嘿,弟弟小小年纪嘴挺甜的哈,高情商培训班应该让你去讲课。
高情商小孩儿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缺点,每次来我家找我的时候,看到桌上那把刀就露出不爽的表情,他走之后我就得翻箱倒柜找刀子。
哦,怪我没说明白,差点冤枉小孩子了,他没偷,就是非要把刀藏起来。
什么灶膛里头、废弃鸡窝、门楣上面,甚至还有厕所门口的土堆。
要不是我这几天都在大扫除,还真发现不了。
爱干净是好习惯,但我还是决定以后吃水果不削皮了。
流岚和这小孩儿好像有什么矛盾,每次见面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我私心里想着,是不是见不得刀的药研曾经把流岚家的菜刀扔到村里粪坑里头了,两个人之间才这么剑拔弩张的。
但接连发生的几件事让我确信,这两人之间绝对不是高情商药研的问题,一定是绿头鸭流岚找茬。
比如药研羞涩地叫我姐姐时,流岚就阴阳怪气指责人家乱了辈分,要尊老;药研采了路边的花送给我,流岚就说刚看见村里的吃百家饭的大黄在花从里撒尿;药研爬上爬下给我摘果子,流岚捂着嘴说他昨天刚给那棵树打过农药。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这幼稚程度也是蛮致死的。
但是,大哥和小孩儿哥,你两博弈不要误伤我好伐?真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我这么难杀还真是抱歉了啊!
村里还有一些小孩子,喜欢聚在一起玩过家家。先说好,我对过家家完全没意见啊,谁小时候没玩过这个呃……最原始的剧本杀。
尤其是这群孩子里头有个漂亮小姑娘,那就更合理了。
什么?那个不是小姑娘?
长头发花裙子,不是姑娘是啥?
哦,女装大佬啊!
不是?妈,咱们这村里也太全面了吧,我长这么大真没在三次元里见过这个啊。
行行行,我能理解也能尊重,但是……有点子难以接受。
我翻开自己户口本上的户籍,又翻出来购票记录,怎么都搞不懂,就这一个小村庄,怎么在这上面都和国际接轨了呢?
算了,理解不了但不违法的事情就让他存在着吧。
话说到哪儿了?哦,小孩子们喜欢玩过家家。但是他们不玩什么娶媳妇或者和泥做饭之类的,玩更高端的——当杀手。
不儿?村里的九年义务教育是不是有点儿问题啊,怎么一个个的爱好么小众……这个就不太合法了呢?
他们还非要拉我一起参与这个在治安管理处罚法和刑法上疯狂蹦迪的角色扮演游戏,并授予给我一个重要角色——杀手头子。
不是?认真的吗?我吗?
我不过就是进村的时候兜里揣了把水果刀而已,真的至于指定我来出演这种非法教唆并雇佣儿童故意行凶的法制咖吗?
你们真不是想给我送进去吗?
黄袍加身啊这是!
我再说一遍,清汤大老爷,我是被迫上位的,这并非出于我本意。
这群小萝卜头,一个个跟马戏团里练童子功一样,身手贼利落,我稍微走个神就不知道他们又躲哪儿去了,只得一遍遍数着人数,就像儿歌里在桥下赶鸭子的白胡子老爷爷一样,掰着手指“二、四、六、七、八”。
虽然操心,但顶不住他们熟门熟路啊,我跟着这伙小孩儿捉鱼摸虾到处撒欢儿,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能混到一份,毕竟顶着老大的头衔嘛。
嘿嘿,真好玩儿。
咳,那我也不能同意啊。
主要是因为他们给我取的名字太难听了,一点也不深沉,不内敛,不高大上。
叫什么?
叫大酱。
是的,你没看错,我当时拼命揉擦自己三百度的近视眼,一度以为自己唇炎发作导致幻听了。
我承认自己是有点儿犯懒摆烂,没好好做防晒,可也没黑到像大酱的程度吧。
还不如粪坑呢,起码颜色浅一点儿。
呃……我说这话当然不是表示叫粪坑就好听的意思。
不讨论这个了,一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说到饭……
老房子里什么也没有,没法开火,饭是住在村口的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大哥做的。听说他以前在城里当厨师,取的菜名被人嫌弃没文化,一怒之下把人给揍了,还顺手把来劝架的也都揍了,事情闹大干不下去就干脆回村里来。
大哥名字里头带个仙字,做事也是有点神神叨叨,咳,口误啊,有点仙儿,不着地气。
第一天,生鱼片。
第二天,寿司,就是米饭上盖片儿生肉。
第三天,蔬菜沙拉配刺身。
大哥的菜谱过于高大上了,建议跟孩子们的取名能力中和一下,但就不必向那个小男姑娘看齐了哈,靴微有点超过了。
不是大哥,你家煤气灶没气了啊,那你不早说,我给那群小萝卜头下个悬赏令呗——
众死士听令!限今天夕阳下山之前,每人交一捆柴火过来,过时不候,违者替我把今天晚饭的一桌子冷盘吃了。
呃……好像不太行,小孩子吃生冷会拉肚子,不健康(指他们)也不道德(指我)。
真以为我入戏到当个杀手头子就心心念念找借口给属下下蛊虫啊?
那我吃我也拉啊。
大哥你真就不怕寄生虫吗?
烧点火吧,求你了,节能减排不至于节减到这份上。专家是不让焚烧秸秆,不是不让烧火做饭!
心累,城里日料死贵,村里吃到崩溃,原是我不配!
大哥可能也觉得老吃冷的给人心都吃凉了,转天做了热汤。
那碗一端上来我就觉得不对劲儿。
多么浓郁、深沉、富有冲击力却又兼具寡淡的一碗汤啊。
韩式大酱汤。
Yue~
不好意思啊不怪你大哥,只是我最近听不得大酱这两个字。
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味道和颜色让我想起被稀释的粪坑。
真的不是。
哎,大哥,您要不暂且放掉仙气儿下凡看看呗,我们普通人真不吃这玩意儿。
就说这村里的九年义务教育没有好好普及!我真替大哥你感到悲哀!大哥如果有文化当初就不会被人嫌弃了,也不至于沦落到村里给我这么一个不懂得欣赏……品味……限定地域特色菜品的俗人做饭。
还得是国家有远见,一直强调教育是重中之重,你看给人弄得,不好好学习,没有文化自信,赶时髦赶到马腿上了吧!谁家好人天天冷菜配臭汤啊!
多吃一顿我都要发朋友圈“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了。
一天天的,洗了蒜了。
行了先不聊了,着急下河里漱个嘴,至于什么时候上来那你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