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紧紧回握住余婳的手,是啊,十四爷是八爷党,出嫁随夫,这是目前来说理所应当的事。但是,我心里还是不住地翻腾着,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
还好,余婳拉着我进府的时候,我看着她,安慰自己。幸好我还有余婳,她是十三福晋,我们不会因为立场而疏远……
“四侧福晋,十三侧福晋到——”
守门的丫鬟替我们打着帘子,太监的通传声从我们背后响起,我还没来得及环视一圈周围,就听到远远地传来一声轻笑。
“哟,我当是谁来得这么迟,原来是两位侧福晋,熟人呀!”
周围的格格福晋们都悄悄地看着我们,窃笑着议论纷纷。谁不知道从前的纳兰格格——现在的静嫔娘娘和八福晋一向与这两位侧福晋不和,她们可都是等着看好戏呢。
八福晋慢慢地从主位上踱步过来,在我们面前站定。看见我,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遍,接着眸中迸出恼怒来。
“呵呵,还是这么的不知礼数!”她冷哼一声,牢牢地盯着我。
“……八福晋吉祥,今日您过生,祝您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厉害!我,我忍——好你个郭络罗明越,当了八福晋,也威风起来了,也不知你能得意到几时……
余婳也一同行了礼,八福晋得意洋洋地瞅了一眼一旁看好戏的女眷们,这是炫耀起来了。我扯了扯嘴角,和余婳坐到位置上。
茗熙和元惠都一脸担心地看着我,我刚坐下,茗熙担忧地拉着我说:“蓁蓁,你和八福晋……”她欲言又止,我笑着拍拍她的手:“放心吧,我才不怕她。”我撇了撇嘴:“她要是敢惹咱们,看我不把她打得满地找牙!”
“哈哈……”茗熙捂着嘴笑起来,元惠嗔了我一眼,也在忍着笑,李若嫣看上去也不喜欢八福晋,她难得没有和我对着干,揪着帕子偷笑着瞥我。
正说话间,戏台子已经张罗起来,一个穿着华丽戏服的美人踩着碎步走出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台下的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我诧异地问茗熙:“这是谁呀,人气这么高?”
“你不知道?”她更诧异地看着我:“这可是北京城最有名的角儿,郑姑娘。有的人一掷千金,只为了听她唱一曲呢!”
我转头去看戏台,那位郑姑娘唱的是昆曲,不得不说,她唱的真好听呀,况且她长的也是惊为天人,光是这么远远地看着,就够赏心悦目了……
那头唱着,这头已经开始行酒令了。我专心对付桌上的美食,可真香呀……我吃得心满意足,要是说这八贝勒府还有什么好的,除了那位郑姑娘的戏,就是这吃的了。
“李福晋,轮到你了!”
我抬起头,看见李若嫣举着酒杯站起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想必是没能对上来。
她出身没那么的高贵,是个知府的女儿,所以也不识得什么字,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八福晋那些人肯定会借此为难她。
果然,八福晋娇笑一声开口了:“李福晋,对不出来可是要自罚三杯的。”
“是,妾身领罚。”李若嫣咬牙应下,一仰脖喝下一杯酒,又撑着连喝了两杯。放下杯子,她已是面色酡红,脚下不稳。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
“好酒量呀。”九福晋附和了一句,她脸上挂着和八福晋一模一样的笑容:“李福晋,我敬你一杯!”
我一惊,皱眉看去,李若嫣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她的自尊心绝不比八福晋她们少……李若嫣强笑着,又喝了一杯酒。那些福晋格格们与八福晋有些交情,这会儿都见风使舵地站起来要与李若嫣敬酒。八福晋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带着若有若无的讽刺意味看了我一眼……
我喘着气,简直想尖叫。这哪儿是在为难李若嫣,这就是杀鸡儆猴,在挤兑四贝勒府。再说明白点,这都是做给我看的!因着忌惮胤禛宠我,不好直接为难我罢了。我瞥向元惠,她脸色也是很不好,偏偏又碍着福晋身份无法出言阻止。茗熙也是白了脸,她的身份又太低……
我在心底冷笑,八福晋她们这是摆明了想激怒我,她跟我打过交道,是知道我的性子的。哼,我的手攥成拳,在袖中微微颤抖,真是卑鄙!可惜,我就算明知道她们的意图,还是无法做到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眼见着李若嫣就要喝下第六杯酒,我再也忍不住,呼地一下站起来,几乎是恶狠狠地盯住了八福晋。
八福晋被我的眼神吓得倒退几步,捂住心口定了定神,脸上露出得逞般的轻蔑笑容。我不屑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她们都在看着我,有幸灾乐祸的,有惊讶的,还有李若嫣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的渐渐平静下来,呵呵,想激怒我,让我撒泼出丑是吧,我偏不让你们如意!
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两三步走到李若嫣旁边,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杯,笑语晏晏地望着八福晋:“李福晋身子不好,我替她喝。”
“什么!”八福晋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一出,她怒气冲冲地看着我说:“这怎么行?我们敬的是李福晋,她是她,你是你——”
“有什么不行?”我坦荡荡地看着她,一脸的认真:“我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不是吗,又何必说你我。”
说完,在八福晋怔愣的目光下,我一抬手,将酒一饮而尽,随后把空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
“咚!”周围的女眷都吓了一跳,畏惧地看着我,八福晋更是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若嫣在我身后,眼中有感激,有震惊,有后悔……
“还要敬酒吗?”我笑嘻嘻地看着她们,女眷们被我的做派镇住了,连连摇头向后退去,九福晋甚至差点儿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我真想笑!看着八福晋像吃了黄连一样的表情,我知道我们是彻底撕破脸了,也好!我也懒得跟这种人纠缠,一转身回了座位。
喝了酒,我脑袋有些发昏,但这次比大婚那次好多了。我跟元惠说想出去转转,她赞许又担忧地看着我说好,又叮嘱我别走远,快些回来,我笑着应了。
秋风吹在我身上,凉爽爽的真舒服。我大大地吐了一口浊气,我是真不喜欢屋子里那些个勾心斗角,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帮了李若嫣。
我正弯弯绕绕地逛着,忽然一阵微弱的啜泣声从旁边假山后传来。
我心下奇怪,今日是八福晋的好日子,怎么会有人在哭?这要是被听见了,那……我来不及多考虑,一闪身转过去:“别哭了,你——”
想说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我瞪大眼睛看着蹲在地上的那个少女:“是你?你是郑姑娘!”
少女眨着眼看着我,明显是被吓到了,接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哭得更伤心了。
“嘘!别哭了!”我急忙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噤声:“今日是八福晋做寿,你有什么伤心事可以跟我说,千万别哭了,被人听见还了得!”
她渐渐止了哭声,一双大眼睛怯怯地看着我。
我松了口气,看来戏已经唱完了,不然这位郑姑娘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我也不客气,直接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她愣愣地盯着我,似乎是从没见过我这么不吝的主儿。我扑哧一声笑了:“看什么?没见过美女呀?”刚说完我就后悔了,要论长相,我眼前这位才是货真价实的美女,我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郑姑娘瞪着眼看了我几秒钟,忽然也轻轻地笑了:“奴家是真没见过福晋这样儿的。”
“你知道我是个福晋?”轮到我惊讶了,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地问她:“你从哪儿看出来的呀?”
她抿着唇笑道:“这般直爽,又生得这样貌美的姑娘,除了四爷的年福晋,整个北京城再挑不出另一个了。”
我脸红了,这位郑姑娘是真的很聪明呀!不过与我说了几句话,竟能猜出我的身份。看来我还有点儿名气呢,呵呵……
沉默了一阵,她突然开口说:“今日是我额娘的忌辰,我明明不该唱曲的,可是班主说是八爷府上指名要点我,他们有权有势,我怎能与他们抗衡,说不好还会连累整个戏班……”
我一怔,这其中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我宁愿给一穷二白的人唱戏,也不愿意来这种地方。”她接着说,“可惜,家道中落,身世浮沉雨打萍,身不由己……”她凄惨一笑看着我。
我完全想不到她会对我这样一个陌生的人说这些,我更想不到她一个戏子,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郑姑娘原先也是一家的小姐,只不过像她所说的,家道中落……
我镇定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这话传出去,你是要被杀头的。”
她一笑:“福晋不会说出去的。”
我也笑了,我的确不会说出去,因为我更了解,也更能体会她所说的。
是啊,穷人吃不上饭,饥一顿饱一顿,为了存活身不由己。而这些官门大户却理所应当地享用着穷人劳累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从前出生在县城,到城里上学,不光功课跟不上,还受尽白眼,我再怎么用功,再怎么努力,也终究比不上那些出身优越的人。
“条条大路通罗马,有人却一出生就是在罗马。”我喃喃道。“这世间本是不公,只能尽我所能去帮助弱者,能帮一个算一个。”
郑姑娘看着我,微微笑着说:“福晋当真和别人不一样,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今日一谈,您就像是我的知己。”
我一愣,接着就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这话我可听得太多了,郑姑娘,你若是愿意,跟我走可好?以后就不用再去讨好权贵,不用再卑躬屈膝——”
她睁大眼,就那样看着我,忽而低下头说:“……谢福晋好意,但我的额娘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我,我喜欢唱戏,想唱一辈子的戏。”
我拍拍她的手,也不在意,豪迈地说:“好啊,你放心,你愿意唱戏,就还是去唱戏。你若是唱一辈子的戏,我就看你一辈子的戏!”
郑姑娘的眼睛眨了眨,忽然落下泪来,她抬手擦了:“能遇到福晋,我三生有幸!”
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又塞了些银票给她,瞅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匆匆站起来:“郑姑娘,我得先回去了,你以后若是遇上什么难处,就来四贝勒府找我,就说是我的朋友!”
我刚走了几步,听见她在后面喊我:
“福晋,我叫椿枝,郑椿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