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秋。
“话说上回,这沈秀才高中状元,圣上要封他做驸马,并将城阳公主许配给他。这杨姑娘知道后,可是如遭雷击,哭了一天一夜,整整神伤了一月有余……”
“我呸!”李若嫣啐了一口,一拍桌子站起来:“这姓沈的可真不是个东西!杨姑娘对他一往情深,他却如此贪慕富贵!”
我正讲得兴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茗熙和宋郁赶紧拉她坐下:“李姐姐别生气,兴许后头还有反转呢。”
“正是这个道理!”我“啪”地将手中的扇子一合,兴奋地朝着茗熙她们点了点:“这沈状元啊,实在是觉得愧对杨姑娘,便拿重金替她赎了身,亲自接她出青楼,他说:‘兰儿,我曾许诺过你,待我高中,定要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一脸的深情,伸出一只手,似乎在抚摸“杨姑娘”的脸颊。她们发出一阵阵感叹声,连连摇头,仿佛真的看到了真心相爱的两个人。
“你们猜,接下来怎么着?”我一脸玩味地看着她们。
“他们喜结连理,白头偕老?”茗熙傻傻地笑着,沉浸在这个美好的结局中无法自拔。
“难道是沈状元抗旨不遵,和杨姑娘双双殉情?”宋郁一脸悲戚,紧紧地咬着嘴唇。
“停停停!”李若嫣大喊起来:“年蓁蓁你别卖关子了,快点儿接着往下讲啊!”
我撇了撇嘴,耸耸肩膀无奈道:“No,no,no!都猜错了!这沈状元表面上对杨姑娘不离不弃,却在他们大婚前一日不告而别,偷偷进京面圣,应下了与城阳公主的婚事!最后啊,这杨兰姑娘不堪打击,竟从那高高的城楼上一跃而下——”
“什么啊!”李若嫣大吼,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茶杯都滚落到地上,水渍满桌。“这,这……怎么会是这样!”
茗熙和宋郁顾不得收拾桌子,也都是很震惊遗憾。“年蓁蓁,你编的什么破结局!不行不行,我不相信!”李若嫣气呼呼地跺了跺脚,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哼哼,我在心底偷笑,我早就知道李若嫣最喜欢这一对儿,谁叫她前些日子吃了茗熙给我做的红烧兔头,我偏要把她磕的这对虐一虐!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报复我,不就是一顿兔头吗?你——”李若嫣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气急败坏地跟茗熙说:“钮祜禄茗熙,你听好了,以后再也不许给年蓁蓁做吃的,除非她让杨姑娘复活!”
“呵呵,你可真是看得起自己!”我冲她做个鬼脸儿,又转头笑嘻嘻地看着茗熙:“我家茗熙对我最好了,不听李若嫣的!”
茗熙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突然听得门外通传:“四爷,福晋到——”
一屋子人赶紧蹲下行礼,胤禛一掀帘子走进来,伸手扶起我,元惠紧跟其后:“都起吧!”
他拉着我的手,打量了一圈,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弄得一片狼藉。”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半是撒娇半是生气地抓着他的手晃了晃:“爷别怪她们,是她们不满意我写的话本,正嚷嚷着要改呢!一不留神,就……”
胤禛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摇了摇头:“你啊!”
“要不是你把杨姑娘写得那么惨,我才不会——”李若嫣咬牙切齿地盯着我,感觉下一秒就要扑上来逼着我改写结局。
“好了!”元惠见此,赶忙打圆场:“爷,还是先说正经事吧。”
“嗯。”胤禛微微点点头,绕到桌后坐下:“今日皇阿玛提了下个月的木兰秋闱一事,意思是要我和太子,八弟,十三弟,十四弟随行。此番出行不宜随行过多,那便——”他停顿了一下,抬手敲了敲桌子,又指指元惠和我:“你们两人随我一同前去,余下的人留在京城。”
她们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纷纷俯下身子称是。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就由李福晋管理府中事务。”胤禛看向李若嫣。
李若嫣受宠若惊地福身道:“是!妾一定竭尽全力,爷只管放心去就是。”
胤禛冲她点点头,又笑着看着我,我赶紧敛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脸微微有些发红,嗔了他一眼,一脸“是你让我去的可不是我自愿去的”的表情,大义凛然地瞪着他。
“爷,”高无庸弓着身子走进来,打了个千儿:“外头有位姑娘,称是年福晋的旧友,斗胆请见年福晋。”
胤禛挑了挑眉,我大脑一阵短路,谁呀?我亦是十分疑惑地看着高无庸。算了,还是见见吧!
“爷,我去去就回。”我站起来,笑着对他说。
胤禛没言语,看了高无庸一眼,高无庸赶紧回道:“爷放心,奴才已经仔细盘查过那位姑娘,也搜了身,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他这才挥挥手,说:“嗯,那你去吧。”
我冲他嘻嘻一笑,跑了出去。
大门口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姑娘的身影,身段似弱柳扶风。我再跑近些,便能看清她姣好的容貌,奇怪,怎么这么熟悉呀……
她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对我浅浅一笑,简直翩若人间惊鸿:“年福晋,好久不见。”
我猛地反应过来,怔在了原地:“你,你莫非是——”
她仍是笑着,盈盈一福身:“正是奴家。”
“椿枝,椿枝!真的是你!”我又惊又喜,大笑着冲过去一把搂住她:“我就知道我不会认错!”
椿枝轻笑着拍了拍我:“福晋慢着点,这么久没见,您还是一点没变。”
是啊,我这才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好些年没见了!我细细地将她打量一遍,她瘦了一圈!我有些心疼:“椿枝,你怎么瘦了?这些年过得不好吗?”
椿枝一愣,眼中多了几分坚定:“福晋,我这次前来,是想请您开恩,帮我一个忙。”
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帮的,我一定答应你。”
椿枝突然后退几步,扑通一声朝我跪下:“椿枝求福晋,让我进宫!”
“什么!”我一惊,赶紧上前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先起来。”
等椿枝站起来,我才惊讶地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我慌忙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问:“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椿枝,你为何突然想进宫?”
椿枝擦擦眼泪,缓了一会儿,这才说出前因后果:
“我出生在南宁世家,阿玛是汉军旗佐领,我原本也算是个小家碧玉,被许给了当地一家富商的儿子,本该平淡度过此生,结果天不遂人愿……福晋应当还记得当年我说,我家道中落,流落至京城。”
我点点头,对,我是记得她说过。怪不得,她既懂得诗词歌赋,还能说出那样一番有见识的话。
“那年,我阿玛遭人诬陷,蒙冤入狱!至此,我们郑家算是倒了,全倒了。额娘走投无路,含恨自尽,兄弟姐妹颠沛流离,从此杳无音讯。我一路逃到京城,被如今的班主收留,因我擅唱戏,便以这个为生,捱过了这么些年……”
“我阿玛前些日子,在狱中患了重病,不治而死。我虽一曲名动京城,却从不敢忘记这份仇!现下我辞别了班主,斗胆来求福晋,椿枝求您助我入宫,谋得一席之地,替我全家报仇雪恨!”
我呆呆地看着她,眼前这个椿枝早已成长起来,再不是当年那个懦弱不懂拒绝,只会躲在假山后偷偷哭泣的小姑娘了。她的眼中有我读不懂的决绝,也有不可撼动的坚定。
我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那你要如何报仇?这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不是想象中那般简单。”
椿枝淡淡笑了:“福晋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我已将一切结果都考虑到了,不论最终如何,我也算是尽力过,不枉阿玛额娘养育之恩。”
我叹了口气,看来她是不肯告诉我她的仇人是谁了,算了!我最后问她:“你确定,不后悔?”
“我心意已决,请福晋成全!”
她又复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我吓得赶紧拉起她来:“好好好,我答应你了,我会替你想办法的,放心吧!”
椿枝含着泪笑了,她凄凄地看着我:“福晋的大恩,我无以为报。此后就是为福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椿枝也在所不辞!今生不足以报恩,来世椿枝愿为福晋做牛做马——”
“别说了!”我捂住她的嘴:“你瞎说什么呀,谁要你干这些事了!你是我的朋友,我帮自己的朋友,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椿枝泪眼迷蒙地拉着我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只能一遍一遍重复着:“谢谢福晋,谢谢福晋!谢谢……”
是夜,胤禛坐在炕沿上,手中拿着奏折在看。我坐在梳妆镜前,心不在焉地梳着头发,眼睛老是不由自主地瞟他,该怎么跟他开口说椿枝的事呢……
正发愣想着,有人从身后揽住了我,他的脸颊贴在我的脖颈上,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皮肤上,弄得我痒痒的。
我缩起脖子咯咯地笑,伸手去推他:“痒死了!”胤禛拈起我的一缕头发,凑在鼻尖闻了闻:“好香,是玫瑰?”
我哼哼一声,他低低地笑起来,然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一把将我抱起,往帐子那走去。
他欺身压上来,我有些急,连忙抵上他的胸膛:“你不是要看奏折吗?”
胤禛嗤笑一声,在我额头落下一吻:“有你在旁边,我还能看得下去?”
我大囧,不满地小声嘀咕:“什么啊,说得我和妖精妖怪一样……”
“呵呵……”胤禛大声笑出来,他的吻顺着一路向下,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他嘴角微扬,说:“嗯,倒像。”
我尚存一丝清醒,真是欲哭无泪,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情况?说好的谈话呢,商讨呢!
我咬咬牙,一骨碌坐起来,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地盯着他:“等会儿,先等会儿!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胤禛看着我,先是疑惑不解,又见我一脸严肃,他倒是觉得稀奇,不由得笑道:“什么事这么重要,非要这个时候儿说,嗯?”
我面上一红,连忙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将椿枝的事情,包括我们之前在八贝勒府的一见如故,都一字不差地说了一遍。我殷切地看着他,他会有办法的,对吧。
胤禛没有说话,他沉思了半晌,开口道:“郑椿枝,已故南宁汉军旗佐领郑云海的女儿,是吧?”
我忙不迭地点点头,接着满眼希冀地看着他……
他又不说话了,良久,他抬头看我,禁不住笑了,拍了一下我的额头:“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顺势往他的肩上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撒娇道:“你定有办法的,是吧?”
胤禛嗯了一声:“有,但是难!我过些日子去见见她,汉军旗有一知府是我的人,也姓郑,我估摸着他们有些亲缘,若是能让郑椿枝认他做阿玛,那便顺理成章了。就是要看他们双方的意思如何。”
我开心得几乎要蹦起来,差点儿摔下炕去,胤禛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捞回来,瞪着我:“就这么高兴?”
我嘿嘿地笑着,捧着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我就知道我的四爷最厉害了!你绝对是我的盖世英雄,比钢铁侠还厉害的那种!”
胤禛眸色一深,一下子俯身将我压在炕上,随后他微凉的唇就覆上了我的,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用力去回吻他。他的眼底燃烧着欲念,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喘着气说:“贞贞,给我生个孩子吧。”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更用力地回应他,无意识地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胤禛,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