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叶爸爸叶妈妈就跟朋友一起去了外地合资做生意，家里就只剩下三个小的。叶奶奶一直都不喜欢叶芸他们一家，眼里只有叶芸的二姑姑、三叔他们，叶爸爸算是从小被放养着长大的。那些大人之间的腌臜事，叶爸爸他们也没刻意瞒着，只要叶芸他们问，他还是会回答的。不过那时叶芸还小，这些事都是她不曾过问的。叶聿也还小，平时要上学，照顾不了叶芸跟叶沣。也就因为这种种原因，叶爸爸他们反而把家里的三个孩子就送到了在乡下一个人住着的莫外婆那儿，拜托她帮忙看顾着。然后，叶芸他们一住就是5年。

叶聿是86年生的，比叶芸大了10年，比叶沣大了12年。叶爸爸送他们到乡下的那年，正是他刚上初二的时候。因为就读的初中离乡下比较远，叶聿就住到了学校，每个月才回家一次。他那时还不知道，就因为他很少回家，莫外婆又分了更多心思在2岁的叶沣身上，叶芸平时也乖，莫外婆从来都不担心她会调皮捣蛋。可，正因此，叶芸才被人欺负了一次又一次——推下楼梯、拿圆规戳背、扔虫子……叶芸也是个能忍的，被欺负成那样都没有告诉过莫外婆，更没有告诉老师。

直到有一天，莫外婆背着叶沣回家时发现叶芸蹲坐在大门口，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个不停，一看她的手臂、腿、脖子这些外露的部位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包包，掀开衣服一看，浑身都是密密麻麻的宝宝。

“怎么回事，是惹到虫子了吗？”

“外婆！”叶芸哭得更厉害了，但莫外婆怎么问她都问不出原因。等同班的两个女同学找来时，莫外婆才了解清楚了事情的起末。

帮叶芸擦了药膏之后，莫外婆去找了药草来给她烧药水洗澡。当天，莫外婆打电话跟老师请了假，然后跟她讲了叶芸的情况。下午放学时间一到，莫外婆就叫上那两个女同学，走到了那几个把叶芸害成这样的男同学的家里，跟他们的家长沟通过后，又骂了那几个男同学一顿才回家。

晚上，那几个男同学都被家里人狠狠地揍了一顿。自家儿子自家疼，可是把人欺负成那样，分明是他们做家长的教管不严了。这次不好好的教训一顿，他们这些孩子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要是以后越来越过分，闹出了人命的话就糟了。

因为这件事，叶芸在家里休养了很久。莫外婆每天都烧药水给她洗澡，不让她见风，她一出门就骂她。如果不是那天半夜醒来时透着月光看到了莫外婆在无声地啜泣，想来她会耍小孩子心性讨厌莫外婆。

现在一回想，叶芸发现，在脑海中，莫外婆的存在感是最强的。从小，最关心她的身体的是莫外婆；会帮她赶跑欺负她的人的也是莫外婆；生病时不停地去帮她找药草的也是她；有什么好吃的藏起来就为了留给她的也是莫外婆；每晚很迟才睡就为了观察她的体温的亦是莫外婆……

小时候，莫外婆是比叶爸爸叶哥哥还要伟大的存在。好像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要莫外婆在，什么都可以解决了一样。

可是现在，那个在她流逝了的时光中像山一样屹立着的挺直身影，已经变得伛偻颤抖，风一吹，好像就会倒下来一样……

叶芸思绪回笼的时候，碗里的米线已经糊了。

叶芸不敢浪费，还是忍着把它给吃光光了。

晒了几天花生后，放假了的叶妈妈也过来了，来接叶芸回家。

吃完午饭，三个女人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便闲聊。聊着聊着，莫外婆就说到了莎二，也就是之前来找外婆说了叶芸在学校被人欺负的事情的那两个女同学之一。

“莎二啊，就是陈丽霞，前一段时间来找我，问阿芸现在怎么样。我就说在读大学，她自己就跟我说说你，又说说她自己，说是找到了男朋友了。我就问，靓不靓仔。她大笑着说很靓仔，还问阿芸你什么时候找个男朋友。”

“她啊，还要等读完书才找呢。”

“……”不知道为什么，好想说出她已经谈了两次恋爱的事实。

莫外婆看叶芸没什么反应，还是顺着这个话题，跟叶妈妈说下去：“阿芸你以后找男朋友啊，不要找太远的，最低要求也要是在广东省内的。太远了不好。”

叶芸翻了个白眼，“难道我以后跟人拍拖前都要问一句‘你家是不是在广东’？这太傻了好吗？”

“你想想，家里能坐得了车的只有你们一家，以后我跟你舅舅他们想去看你，怎么去，还没到就晕得够呛了。你到时候拍拖时，记得要跟男朋友说清楚，无论他的家是不是在广东，最后你们都要住广东，就说你的家里人都晕车得厉害。”

叶妈妈也帮腔，“我看啊，最好是在广州，这样就更近了。”

“你们这也太……我不管了，以后我不找了，你们帮我找吧，我去相亲算了！”叶芸哭笑不得的同时开始自暴自弃了。反正他们这群将要化身“逼婚一族”的家人巴不得她嫁隔壁屋的……

叶芸的不着急让莫外婆着急了，她叹了声，说的话也变得沉重，“阿芸啊，外婆老了，也没几年可活了。外婆在你们这一辈中最疼的就是你，最操心的也是你，从小你就多灾多难的，现在长大了，总算比之前顺心了，外婆最想看到你过得更好，找个好的老公，生个孩子……别的外婆都不敢奢求了。”

“妈，你怎么又说这种话！你还要长命百岁，看着子孙颐养天年呢，老是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真是的！”

“好好好，我要活久一点，看着我们阿芸穿上漂亮的婚纱，把她交到一个好男人手中……”

叶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垂着头，任由她们说着，没有搭话。

回家前，叶芸以为这已经算是沉重的话题了，没想到一回到家，叶爸爸开口说的几句话就把她的理智给击溃了。

叶芸回到房里放下背包，走到客厅时，叶爸爸从他的房间走了出来。

“吃过饭了吗？”声音跟之前相比低哑了很多。

“爸，你是不是病了？看过医生了吗？”

“之前做手术，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现在好多了，就是这手还是有些僵硬，比较难弯曲。”

一个多月……所以，之前的不安……都是真的……

“怎么一回事？”叶芸忍着泪意，即使眼眶鼻子早就酸涩。

“公司总部派了我们几个主管到一间厂巡查，然后在检查的时候被机器压到了，整只手就……不过已经好多了，你不用担心。”叶爸爸笑着说完，“坐车那么累，现在去换个衣服好好休息吧。我也去躺一下，今晚就由你做晚饭了。”

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吐气，叶芸努力扬起笑容，点头答应。

叶爸爸回房之后，叶芸也走回自己的卧室，反锁着门。之前强忍着的泪意开始释放，泪水如同缺堤的洪水一般汹涌奔出，鼻子酸涩，心也酸涩得发疼。

怎么可以这样瞒着她……还说出差了，她就说为什么出差要那么久，分明是骗人的！她是女儿不是吗，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瞒着她……

叶妈妈接完叶芸回家之后就跟朋友去摘荔枝了，等她回来，已经是晚上了。

“妈，爸什么时候弄伤了的？”叶芸在下午哭过之后，现在冷静很多了。

“5月30日。他跟你讲了？”

扯了扯嘴角，叶芸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魔方，开口道：“嗯，我回来时跟他说了几句，听到他的声音变了，就问他是不是病了，然后他就什么都告诉我了……”放下魔方，叶芸终于抬起了脑袋，“妈，你们怎么可以瞒着我，老哥老弟也是，还说什么出差……这么重要的事你们怎么可以联合起来瞒着我……”

“就怕你担心，你本来就病着了，再告诉你这个也不好……你爸爸不想让你担心，怕你跑回家，你的学校又不是离家很近……”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瞒了我到现在啊……我可以不跑回家，你们最起码也跟我说一声啊……”叶芸的说着已经带着哭腔，“如果下次外婆她……你们是不是也要瞒着我？太爷爷跟太奶奶去世的时候，见不到最后一面，我已经觉得快要崩溃了……如果，如果外婆……对我那么好的外婆……妈，你们不能这样瞒着我的！”

叶妈妈也难过，她抱着叶芸，轻轻抚着她的背，“阿芸，爸妈跟你外婆的心都一样，就想你过得好。妈妈没想过你能有多大的成就，就希望你过得开开心心的……你们都长大了，我们年纪也越来越大了，陪着你们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哥明年也准备结婚了，接下来就到你了，我之前不催你，是希望你没有任何烦恼、困扰，可是现在，你外婆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她总是想看着你，看着你找到一个很好的男孩子……你爸爸也年纪大了，又经历了那么一出，他也不反对你大学谈恋爱了……”

“妈，你别说这些话，我怕……”

怕什么？她怕自己长大，家人老去；她怕家人老去，能陪着他们的时间变短了；她怕自己不能再随心所欲了，随心所欲地想玩就玩，随心所欲地恋爱……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谈恋爱的时候，总是提前在心里画下了边界，尤其是跟权志龙，她始终不敢真正地把他当做男朋友来爱，原来——她潜意识里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