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师走过去查看,木板缝隙外,正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村妇。这村妇过着严严实实的,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破绽。就在此时,一阵寒风扑过,她的衣襟被吹开,里面的森森白骨露了出来。因为开口说话,掉下几颗又黑又黄牙的齿,村妇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村妇等不到相师开门,也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相师也摇了摇头。这些东西,即使不是雪灵,也应该是什么妖魔,他却没有出手制服,这点让人很不理解。
休息了不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门打得砰砰作响,嘈杂异常。相师心里被敲得急躁起来,他直接站在窗边,一双晶亮亮的眸子瞪了过去。
几个小孩在这里玩起了打雪仗,而他们攻击的目标就是这座木屋。敲门声正是雪球击打木门时发出来的。
“哈哈哈!”
“里面是不是有人!”
“里面的人快出来!”
“怕什么呢?啊!”
童声稚嫩,但是行为却顽劣的很。那几个小的居然踩在墙壁上,又跑到屋顶上,像猴子似的一顿乱窜乱跳,相把师拳头都握紧了。
“里面的人,快出来啊,怎么连小孩都害怕吗?!胆小鬼!”
相师来到窗前,那几个说话的哪里是什么小孩,明明就是几个雪人。他们的眼睛是石子,四肢是树枝,嘴好像是树叶儿,反正不是人,嬉闹不停,让人厌烦。
相师道:“连雪人都成精了,惊马山还真是藏龙卧虎。”说罢,他取下脸上的面具,似乎是在盯着那几个雪人看。
小雪人看见相师突然出现的脸,吓了一大跳,大叫“鬼啊!”接着直接倒地摔成雪球不知道滚远。很难想象相师面具下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脸,能把作乱的小雪人吓得落荒而逃,想必不会好看,这恐怕也是他用面具覆面的原因。
相师倒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把铜花面具重新覆上,又回到木屋中休息。传闻也如他所料,雪中魔灵自从被圣碑砸得四分五裂之后,近千年来实力一直没有恢复,外加圣碑作为威慑,魔灵大大小小分散在惊马山中间,附身于尸骨、雪球身上,无法再出惊马山到凡界作乱。
偶尔有魔灵的骚扰,但是有结界把持,没有魔灵敢真正上前来挑战。逐渐了解了这里的情况之后,趁着月色,相师继续出发。他走在苍茫的山坳里面,四周空无一人。在其中的一处山洞中,隐约跳跃着几簇灯火。
山洞是避风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人。待走近了,才看见有不少裹得严严实实的路人经过这里,在这里停留或者从此地离开。而且那些路人还能开口说话。相师不语,只想着不要惊动这些雪灵。他收束气息,跟着雪灵,也伪装成其中一员,方便进一步观察。
“这个馒头怎么卖啊?”
“一个铜板。”
两个路人之间居然还做起交易。其中一个把自己篮子里的馒头给了另外一个人。可定睛一看,那东西哪里是馒头,明明就是一个黑乎乎的石头。另一个人手上的也不是什么铜板,就是一枚小巧的松果。
接着还有声音道:“你旁边的是谁?”
说话的雪灵就在相师周围,相师一惊。低头才发现它们说的是地上的一个还没有完成附灵的独眼雪人,雪人虽然是人的形状,却四脚踩地作扑击状,活像一只愤怒的小兽。
小兽张嘴吱吱嘎嘎说话:“他是我的崽子!”
那些雪灵有的皮肤就是一团雪,有的则是人的皮肤,透着青紫色,一看就是死人的模样。他们脸上五官随意,眼睛嘴巴的位子,嘴巴在鼻子的位置,鼻子在眼睛的位置,总之就是乱七八糟,极不协调。相师把衣服裹紧,拉下帽兜,跟着他们来到一处避风口。这里聚集了不少雪灵,它们的生活可一点不单调,这群被砸碎了的雪灵围在石头砌成的高台下面,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一场戏。与雪山村落上的普通村民别无二致。
相师驻足观看。戏台上的演员都是些缺胳膊断腿的雪灵,它们嘤嘤呀呀,叽叽喳喳不停,可能是它们吞吃掉的灵魂中,有关于唱戏的的记忆,它们对此感兴趣故而让其重现。
“原是月光明明郎君——显要尊贵——”
“如今破败一身——无人问津——”
“剥了神袍,他要做人——”
“做人他尚也不会——可如何是好哩——”
“不如同我们做妖魔——逍遥法外!”
嘻嘻嘻嘻嘻嘻嘻。
台上的雪灵笑得花枝乱颤,眼睛鼻子掉了一地,只留下白茫茫的身子。
那唱词里唱的是谁?不言而喻,除了月神还有谁。这是,现场出现一只野兔模样的雪灵上台一通乱窜,把台面弄得乱七八糟,然后嘭一声,炸成一片茫茫雪雾。
那几个掉了五官的雪灵指着野兔咯咯咯地笑起来。
“它便是月光明明郎君!”
“哈哈哈!”
相师不仅没生气,反而淡定得很。附近已经聚集了几十号雪灵,相师环顾周围,他似乎打算出手,且正等着一个时机。
这时候,不知是谁拍了一下相师的肩膀。
“喂,年轻人,你长得好奇怪啊!”
相师警觉看过去,说话那人是一个眉目慈祥的老头,一把花白的胡子完全遮住了他的嘴。
相师故作轻松:“你说说,哪里奇怪了!”
老头:“你长得太标志了。有鼻子有眼睛的有嘴巴还有耳朵。”
相师:“老头,你不是也有。”
老头把胡子撩起来,他的胡子下面连接的是脖子,嘴已经不翼而飞了。老头的胡子飞扑而来,如两道锁链,附近的雪灵发现情况不对,竟立刻隐去身形,化成了风雪,将相师卷上了天空。
暴风雪中,相师的身影若隐若现。他结印起阵,整个黑暗的惊马山中顿时发出一阵耀眼金光。
那些雪灵极其怨愤,大声啸叫,直刺耳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躲进惊马山了还不放过我们!啊啊啊!”
原以为相师会将这些躲藏起来的雪灵直接消除掉,却没想相师将雪灵困在阵中,极力地把雪灵一个不剩的纳了进来。让人实在看不懂他到底是想斩草除根还是想做些别的。
成百个雪灵挤在一起,它们大声咒骂:“该死的,放开我们,放开我们!挤死了!你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相师道:“你们到卑囚国的监牢里做什么?”
雪灵齐声高叫:“因为那块圣碑,我们根本接近不了卑囚国!你在说笑!快放我们下来!”
相师闻言一惊,如果监牢里面放出难民的不是雪中魔灵,又当是谁?眼下顾不了这么多,他孤注一掷,将旌旗抛掷在地上,稳住阵眼,接着他开始收缩金光大阵,雪灵无处可逃,为了躲避阵法的伤害,它们不断缩小,甚至躲进了同伴的身体里面。见势,相师眼中一亮,这很可能就是他要的结果。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朝着雪灵喊道。
“千年之前,你被砸碎的时候,到底看见了什么?月亮上面到底是谁的影子?不是我对不对?!”
原来相师并不是想要制服雪中魔灵,而是想要求个答案。如此看来,砸碎雪中魔灵的圣碑并不是相师的手笔。如果不是相师做的那又会是谁呢?
上百个雪灵慢慢变为几十个,逐渐又到了十几个,接着只剩下了几个。相师收紧阵法,撤了金光,黑暗的天空里顿时出现了一只獠牙呲出的凶猛白虎。
怎么会是白虎?!
相师也意想不到,魔灵的真身竟然是一只白虎。要知道,青龙、白虎、玄龟、朱雀都是神兽,魔灵的真身又怎会是一只神兽。这只白虎狂暴异常,直追着相师咆哮而来!它身上笼罩着一层光晕,光晕中正是各种人脸兽面,表情痛苦狰狞,交杂层叠,那些都是被雪中魔灵吃掉的魂魄!
“山里可是有大老虎的!”
如此看来,小山神说的话暗藏玄机!
雪中魔灵的真身原是一只白虎。难怪千年之前,凡人为了不让它作乱,主动上供一些山祀儿到惊马山上来。
相师左躲右闪避开白虎的齿爪,出现这种情况实在始料未及。他大声质问,可是白虎就是个吞人生魂的魔物,哪里能开口说话。相师已经把它给重新合二为一,它的实力也大大增加,早就不是那些个散落在惊马山里面的小小雪灵了。
白虎和惊马山融为一体,它的行动迅捷,而且反应不快根本无法察觉。虎爪掀起暴风,扑打在山壁上,连脚下的地面都跟着剧烈晃动。它一路追击着相师,在山林中摧枯拉朽,致使树木伏倒一片。相师不得已隐了行迹,白虎遍寻他不得,便作势要往山下奔去。
“糟糕!”相师脱口而出,手中祭出长枪追赶,誓要阻止它的脚步。白虎体型巨大,飞跃起来三两步之间就越过了百十来丈。银色长枪凌空刺出,刺入白虎的身体中,顿时一片雪雾弥漫。白虎却逐步重新凝聚起来,这魔物没有骨血,没有实体,本来就是靠吞吃灵魂为生,即使是神兵利器一时间也无法将其制服。
白虎已经冲下山去,离破败的山神庙越发接近。一个小孩从山神庙中探出头来,他左看看右瞧瞧,神情紧张,似乎被打斗的声音所引了出来。
相师紧追其后,大喊道:“快躲开!”
可惜为时已晚,那小山神本来受相师的法力护佑,已经具备了一个实体。可正因为如此,他才被白虎瞧见,瞬间被咬下半个身子。
相师到他身边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魂魄已经四散而去,慢慢归于天地。
“啊,怎么还是你,我说山里有老虎的吧,叫你不要去……”
相师目光大震,即刻施法,也根本无法聚拢小山神的魂魄。
“我还等着你下山能带我出去看看呢……”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块石头来,递给相师道:“这个是我的护身符,给你,你去对付那只老虎吧……”
“那晚月亮山出现了两个人影之后,那老虎就藏了起来……”
相师抱着他流逝的灵体:“你说什么?是哪一晚?!”
“是不是圣碑砸下来的那一晚?!”
小山神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身形隐没于莽莽雪原之中。本以为找到雪中魔灵一切谜团都可以解开,怎奈的南辕北辙,目睹当日情况的竟是小山神,如此竟白白枉害了他的性命!
悔矣痛矣,相师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他摩挲起那块石头,谨慎地打量,一个念头直击他的心脏。这难道也是类似圣碑的一块石头?
果不其然,那块石头颜色和质地都与圣碑极其相似。圣碑既然能防止雪中魔灵进犯卑囚国,那这么一块石头,想必也会有一定的退魔的功效,故而小山神一开始才没被雪中魔灵吃掉灵魂。可惜相师本身并不是魔物,因此很难感受到那块石头的影响。
事不宜迟,必须立刻阻止白虎下山。山上有一片片针叶林,如今被满是被踩踏过的痕迹,说明白虎正好经过此处。
继续沿着足印寻找,相师听见了一阵撕咬的声音,赶忙加快脚步前去查看,白虎正被一群体型更小的野兽所围绕,双方紧张对峙,皆是寸步不让!
相师连忙跟着上前,那群野兽正是灰狼。他眸光闪动,大惑不解,惊马山怎么还会有野兽呢?!而且上山的时候没有,怎么下山的时候便有了呢!好在这群灰狼将白虎拦了下来。
相师疾步如飞,跳上了白虎的脊背。它身上的魔息几乎快要消失,而同等体积的魔物身上的魔息几乎冲天而起。雪中魔灵这么多年被困在惊马山上不死,肯定别有内情,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在供养它们。相师脚下陡然生出藤曼,将白虎牢牢捆缚住,白虎本就暴躁不安,如此一来更是不顾一切的挣扎,虎爪奋起反击,猛拍了相师几下。虎口大张之间,相师将小山神递来的那块石头,死死嵌入了白虎的额心,霎那间,无数魂魄从白虎的口中飞了出来,被吸进石头之中。相师顾不得惊骇,挥手便伸出数根藤曼缠死白虎,白虎口中一泄力,便又有成百上千的幽魂冲天而出,接着消失在天际上。相师最后祭出长枪,蓦地狠刺白虎的头顶,将其掼倒在地,惊荡起片片茫茫飞雪。经过一晚上黑夜的占领,惊马山被破开的云天撒上了一层白光。白虎的形态逐渐扭曲,破碎,最终化成寒雪,飘荡在天空中。
这时候相师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一部分已经被震碎,从肩膀到腰腹的位置,正好露出了一截身子。寒风侵体,差点没教他打上几个哆嗦。这会儿,他才回神发现那几只灰狼还在龇牙咧嘴地狞视着他,却又不敢上前。
相师拢了拢衣袍,饶有兴趣地看着它们。远处传来悠长的哨声,几头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