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酆都,淡淡的山峦树影的轮廓。南荣雄行在空中,他忽然发现山道上的一块矮石碑倾倒一旁,又见离此处最近的两座城池中,亦没有嘈杂喧嚣的声音,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他对萧俊采道:“萧官,酆都来了贵客,你和独角仙从后山进去。”
萧俊采闻言心惊,他苦恼道:“府君,我连腿都打不直,怎么去啊?”
南荣雄从怀里甩出一张符咒,利索地打在那花轿上面,花轿立马就转换了方向自动前进,南荣雄叮嘱独角大仙道:“独角仙,你跟着轿子一起去后山等我。”
独角仙半梦半醒地应承着。南荣雄见状,不再多说,即刻与他们分开,匆匆地往森罗殿的方向而去。萧俊采心道:“奇怪,酆都来了什么贵客,能让府君这么紧张。”
他渐渐发现,通感之术还在发挥作用。也就是说,他还能看见南荣雄视野里面的光景。森罗殿外鬼差遍布,殿中正位上坐着一黑衣身影,仿佛等候已久,接着通感之术消失。这不由引得萧俊采一阵揣测那殿中的人是谁?那个位置不是只有南荣雄才能坐的起吗?
轿子飞行了片刻,在一处树下停住。这时围来了两只牛头鬼,他们凑近一看发现是个轿子,便道:“哎呀,府君怎么弄了一个花轿回来!上面有府君的亲印!”
“里面坐的莫不是新娘?”
他们又贴过来闻了闻,疑惑道:“没什么女鬼的味道,倒有一股血腥味儿!”
萧俊采不想被更多人知道自己被塞进了轿子的蠢事,对独角大仙道:“大仙你去答话!”他敲了敲轿子的顶部,打算把独角大仙给震醒。咚咚咚几下,还挺有效果,独角大仙苏醒过来道:“快放我们进去”,他发现自己坐在一个花轿上面的时候,条件反射似的道:“莫要耽误了吉时!”手指还往前面不知道什么方向郑重一指。萧俊采扶额,心道这老家伙真的醉得不轻。
那两只牛头鬼估计兼有传达之职。他们中一只道:“这可怎么办?送到府君院儿里去!”
另一只眼珠一转,也附和道:“反正有府君的亲印,直接送到他榻上也没问题吧!”
先头那只兴奋地搓着手:“你会来事!嘿嘿!”
被夸赞的那一只得意道:“兄弟,学着点!”
颜面全无!
萧俊采想死的心都有了,他觉得自己还是保持缄默比较好,等这两只异想天开的牛头鬼走了就好了。牛头鬼一人抬着前面,一人抬着后面,抬起便飞快的往他们理解的目的地而去。一边跑,他们还一边不忘揶揄轿子里面的新娘:“这是哪一家的小娘子,想必身段窈窕,否则怎么能坐在这么个小巧的花轿中!”
独角大仙道:“你们错了,小郎子身形伟岸,风度翩翩。”
独角大仙真是语出惊人,方才一个新郎子,这会一个小郎子。萧俊采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酒醒。牛头鬼哈哈笑起来:“老头子你喝醉了吧,怪不得满身酒气,我们都闻不到脂粉气了。”
牛头鬼抬着花轿往山上跑去,因为有一定倾斜的角度,萧俊采跟着猛一仰头,撞上轿顶,顿时眼冒金星。终于到达了一块平地上面,两只牛头鬼长舒了一口气道:“就是这里了!”
本以为等牛头鬼走了之后,就清净了,哪会料到这两只牛头鬼之间并没有什么默契,站在前面的牛头鬼还抬着轿子,可是站在后面的那只牛头鬼把轿子放了下去,前面那只牛头鬼把轿子卸了下来的时候,又发现后面那只牛头鬼把轿子抬了起来,就这么来回几次,惨遭折磨的萧俊采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他就被两只十分不小心的牛头鬼连人带着轿子摔下了阶梯,独角大仙倒是反应的快,但是他还没完全清醒,他半睁着眼仔细打量四周:“咦?轿子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只牛头鬼面面相觑:“你刚刚听见男子的声音没有?”
哗——轿子从中间裂开,最终裂成了两半,萧俊采破轿而出,摔在地上。这下是实打实的头晕眼花再加上浑身骨痛。他恨恨地从石梯爬上来,目光怨毒,表情狰狞。那两只牛头鬼还在原地打望,见到萧俊采慢慢爬了上来后,大惊失色,尖叫着落荒而逃:“鬼——啊!”
萧俊采伏在阶梯上面,稍事调节之后,他对独角大仙道:“大仙拉我一把。”
独角大仙摇晃着脑袋:“不行,手上拿着小叶子。”
萧俊采无可奈何只得自己爬起来,又拍了拍身上的土灰。他打量四周,这里是个小山顶,府君的小院就在前面。本以为南荣雄会住在什么富丽堂皇的地方,至少是行宫级别的,可这里异常简朴。院子里有一口井,还有几张矮凳和一张石案,右侧的茅舍遍撒月光的清辉。
这里,该不会是整个酆都离月亮最近的一处山头了吧。不过也好,站得高看得远,能俯瞰整个酆都,非常符合酆都鬼府之主的身份。他向茅舍之中打望,却坠入了满眼冰晶的世界。
整个屋子里面冰玉砌就,水晶妆成,出尘脱俗之感迎面扑来。萧俊采心中感叹:是我以貌取人!
萧俊采在屋外晃悠了一圈之后忍住没进去,回到屋外的矮凳上,靠着手肘,伏在石案上,主人没来的情况下,自己擅自进入不符合礼数。那独角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背靠着庭院中一棵绿树呼呼大睡起来,渐渐沉入了睡梦之中。
另一边,不久前来酆都的贵客正是——文魁星君。酆都的鬼差都知道,文魁星君来酆都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月底收阴德,可是现在还是月初啊!文魁星君笑道:“南明公,方才去做什么了?”他一笑,旁边的鬼根本不敢笑。
南荣雄略施一礼:“巡查酆都周围结界,最近附近似乎不太平。星君既然驾临,何不找人通传?”能同他传音的判官和鬼差都在堂上,余光打量一番,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文魁星君道:“既然神界收回蓬壶岛了,帝君的意思是以后每个月三千三百万阴德,应该不难吧?”
一般来说,完成一只鬼的轮回转世,会有一点到十点的阴德,三千三百万,那至少一个月得处理三百三十万件案子。而且每只鬼得审判,得记录,或轮回,或堕入地狱受罚,一套流程下来平均半天。如今酆都每个月向神界上缴三千万阴德已经要了他们的老命,又以收回蓬壶列岛为名,再加三百万,使得在场数位判官们眼眸中都是震惊,仿佛在说:“你是来上门打劫的吗!”当然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毕竟谁不知道文魁星君的意思就是帝君的意思。
文魁星君自然是不会理会他们在想什么,只是对南荣雄道:“南明公?”
南荣雄道:“如今三千万,今后三千三百万,并非难事,酆都加紧查办就是。”
判官和鬼差们觉得是自家主子今日颇有不同,甚至心不在焉。文魁星君从中位下来,低声地语带欣赏地说:“既不想做酆都王,也不想来神界,帝君爱才他很是惋惜的。”
南荣雄只道:“多谢星君抬爱。”
文魁星君道:“明公庙的那部分神界就不要了。”
明公庙的部分,指的是作为他的法力来源和给鬼差发俸的那一部分。不过法力也用在建设和维持酆都日常运转上,其实也剩不下什么。过去神界会把剩余的部分拿走,就算如今不要了,也顶不了什么用!怎么说呢,反正就是明火执仗呗。
文魁星君心满意足,临走之前颇有暗示的说:“明公你似乎对风相的事情有些关注,当然,我不会过问也不会告诉帝君。”
南荣雄当下便明白是什么意思,细想也对。既然他能猜到商旻是夺取了老风神的神格,文魁星君又怎么会查不到呢,只是不知道商旻救下红漓的事情,他知道多少。送走文魁星君之后,南荣雄让鬼差继续押送新鬼进来给判官们审查,自己则去看萧俊采那边的情况。
一个干了蛮长时间的判官问道:“府君怎么走了?一般府君不是即使我们都走完了,他都在的吗?”
另一名只有一半脑袋的鬼差小声道:“我听后山守山的牛二娃说,他看见府君带鬼回来了。”
柳判官道:“这不很正常,府君以前不也是从鬼差干起来的!”
鬼差道:“哎呀,你听我说嘛,是坐着花轿来的!直接送到府君院里了!”
“看见样貌了吗?漂亮不?身上用了什么香吗?”
“没看见,不清楚,听说身上就一股酒味儿!”
众鬼陷入了沉默:“府君原来喜欢这样的?”
回到山顶小院的路上,南荣雄发现半道上裂成两半的轿子,轿子里的人则不知去向。他心中不安,快速回到院中却发现萧俊采正扶在院中石案上面酣眠。独角仙在院中大槐树下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穴,也躺了进去。
这屋舍是精心准备的,完全按照故人过去的习惯和喜好,不知道为何萧俊采偏偏睡在院子里。南荣雄目光幽沉,将萧俊采扶起来,轻轻一推便打开了屋舍的门。
不过,萧俊采没选择和独角仙挤树洞已经很难得了。萧俊采被放在铺有灰白色毛毡的玉榻上,少顷,四周萦绕起桂木的香气。桂香安神,萧俊采眨了眨眼皮,硬是没睁开。
太像了,沉睡中的萧俊采不知道的是,老鬼正凝望自己,眼底波澜丛生,根本挪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