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了隧洞深处，眼前的光景才着实吓人一跳。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色躯干已经贴在黑色头部的四周，就像一朵巨型的花朵，在结界之内飞速碰撞，结界的外围已经破损不堪，数个鬼卫被掀翻在地，痛吟不已。地魔身上各个大小不一的孔洞中，冒出汩汩腥臭的浆液，让人窒息。

“完了完了完。”段无病语无伦次，召呼鬼卫们：“快快快，赶紧爬起来继续撑住啊！”

南荣雄进入岌岌可危的结界中，迎面给予其重击，地魔坚如磐石，无论劈砍都被外壳所挡。不仅如此，地魔飞腾的时候，还会抛甩出浆液，不到片刻整个结界里面就遍是腥臭的液体了。

萧俊采面色煞白：“这个东西？真的太奇怪了。”

段无病自己也快支撑不住，忙叫萧俊采过去帮忙撑住结界。萧俊采应声跑了过去，和他们一道支撑住结界，他法力所剩不多，因此自己也特别费力：“段老大！直接把这个东西抓住砍了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得弄出这个大一个结界，陪它玩吗？”

段无病也非常恼火：“你以为我们法力多吗？一砍这个东西就会流出浆液。那样会污染刀山下面的暗河！”

说到暗河，萧俊采浮想起前些日子掉进井中坠入的那条河，十有八九就是暗河。而且在暗河中偶遇的鬼差，似乎是在运输些什么，如此可见暗河或有重要意义。萧俊采心生好奇：“污染了就污染了呗？只要水是流动的，就能把那脏东西带到下游去？”

段无病道：“你别以为河流都会有下游。”

萧俊采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可实在吃力的很。他索性先退出调整气息，偶一抬眼，竟发现结界之内已经不见南荣雄的踪迹，他惊呼：“府君呢？”此时的地魔正被数股黑色雾气截住去路，缠斗在一起，黑色雾气并不接触地魔，但仍让其心有畏惧似的连连躲避。

萧俊采：“那是什么？府君呢？”

段无病：“藏形潜影之术。府君可以在完全避开地魔攻击的情况下，施以痛击。”

萧俊采来了兴致：“懂了，只能我打别人不能别人打我，厉害厉害，能不能教教我呀！”

段无病：“这个东西鬼才能学，你愿意变成鬼吗？”

萧俊采闻言噤声，可他快速思索了一番：“那你为什么不学？”

段无病没好气道：“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年纪大了学不会呐！”

萧俊采小声讨论起来，道：“那你说不用藏形潜影之术的话，能赢吗？”

段无病：“有种你小子去！哎哟我看出来了，你废话可比我多了！”

萧俊采彻底噤声。连环重击之下，地魔的行动已经放缓，甚至于趴在地上半晌都没有反应。在场众鬼也都放下了警惕，不由舒了一口气。南荣雄显出了本相，手中的寒钩弧月上也沾满了黑色的浆液，面色也有些疲惫，几缕深灰色发丝落在额间，端正的形容终于出现一丝可供赏玩的破绽。

萧俊采一怔，觉得还挺好看，应该说是别具神韵，心下暗暗一跳，却不想让人知道似的垂下了眼睑。

南荣雄不知为何叫道：“萧官。”

萧俊采一时间不知所措，慌忙道：“府君，你的寒钩弧月脏了，换我这把吧？这次又不用出力，坐观了一场恶斗。”

南荣雄：“关于为什么地魔会醒来，我有一个猜测。你靠近些来。”

萧俊采一边挪步，一边问道：“什么猜测？”

果然随着萧俊采越发接近结界，地魔的喘息越发浓重，萧俊采停下了脚步。

南荣雄：“再近些。”

萧俊采一步踏入结界之内，下一刻地魔便神奇般的复苏，用猛扑了过来。这次它袭击的对象是萧俊采，南荣雄为了当挡开这突然的袭击，一侧衣角居然被地魔所撕开。萧俊采侧身用寒钩弧月还击，击中地魔之后果然浆液四溅，腥臭不可闻，让人忍不住捂住口鼻干呕。

段无病忙指着地面：“浆液渗进去了。萧俊采，你别砍了！”黑色的浆液果然深入土中，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俊采：“那怎么办？把它引出不行吗？为什么非得呆在这个地方？”

南荣雄紧抓着萧俊采的手腕退出结界外。“一开始的猜测错了。若是白榆来酆都营救二萧王的话，自然不能把地魔放出去，万一地魔被白榆带走就麻烦了。可实际上来的不是白榆，而是神界的谁。那个人应该是有东西落在了刀山，所以才闯进来找的，神界的力量惊醒了地魔。”

萧俊采：“怎么解释他去见了二萧王，还告诉二萧王别找他？”

南荣雄：“还能有谁？必是那被贬下界的雷神。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来，但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了。”

虽然白榆名声在外，连小鬼都知道，但是论亲缘，萧义鸿是二萧王的后世子孙，自然更亲近些。二萧王除了给白榆，说不定萧义鸿也给托梦了。萧俊采摇头叹息：“服了他了。那他是把什么东西丢在酆都了呢？”还没等他说完，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拴住向后猛地一拽。地魔四周的白色躯干中伸出了藤条般的触手，将萧俊采拖入了结界之类。不经如此，地魔还用触手将段无病和鬼卫们都一起拖入结界之中，不知为何，只留了南荣雄在结界之外。

触手当胸穿过几个鬼卫，又将萧俊采牢牢裹住，萧俊采手中的寒钩弧月应收而落。他在触手的捆缚中挣扎。“皓月正明——”口诀不知缘何失效，萧俊采被紧紧困住，当即无法动弹。

触手四处猛打竟将结界的打得粉碎。地魔拉着萧俊采眼看引入山壁，被南荣雄一剑斩下。果不其然，黑色的浆液四散飞射。在没人发现的时候，有几滴没入萧俊采的眼中，铺天盖地的灼伤感立刻袭来。地魔像是缠上了萧俊采一样，又甩了其他的触手打算将他困住，眼看着南荣雄就要拉不住他了。

萧俊采被溅伤之后意识陷入混沌。只听得周围有鬼卫赶来的脚步声，厮杀声。他好像被托付给不知道什么人扶住。银色的模糊光影从他手中显现，似乎是一只长枪。萧俊采身上显现出黄色光晕，几无意识的情况下，他提枪跃入在空中，随风舞动，精准地刺入地魔身上，一时间黑色的浆液全数流了出来。可黑色的浆液没往下流淌，反而随着枪身，全部爬到萧俊采的身上，他偶一张口呼吸，竟吸入了不少黑色浆液，随之而来便是急促的咳嗽。

包括段无病在内的一种的鬼卒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

地魔瞬间偃旗息鼓，体型缩小了几十倍，跌落在地上，就像一个烂布袋。见此一幕，南荣雄心中仅剩的疑虑已不知所踪，他无视萧俊采身上地魔的浆液，将其拦腰抱起，揽在怀里。

“老段，你去善后。”说完这句话，南荣雄纵身飞离了刀山。

狼狈的鬼卒们问段无病：“段老大，您见多识广，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怎么会发光？”

另一个鬼卒应和着：“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叫萧什么——”

段无病忙道：“他不姓萧，他姓烦，烦人的烦。快去干活！你们就是活太少了！今天的事情谁都不准说出去，听懂了没有！”他指使完鬼卒，摸索着下巴的胡茬，疑惑不解：方才是看错了吗？萧俊采那家伙在干什么，自爆帮他们吗？啊！肯定又求于府君！府君您怎么喜欢上做赔本买卖了！

南荣雄看了萧俊采口中里有浆液：“萧官，快吐出来。”萧俊采听见此话，歪着头直接吐在南荣雄怀里。他粗粗喘着气，眼睛实在难受，根本睁不开。一开始耳边传来的风声，逐渐又变成了细细的水声。他们来到一处水潭旁。这水潭也甚是奇异，四周的溪流汇入此潭，水流在滩中打转，不流出，却保持流动。

萧俊采身上满是地魔的浆液，腥臭难闻。南荣雄犹豫了片刻，替他解开衣物，他轻声道：“得罪了，神尊。”说罢，又将萧俊采放入潭边。萧俊采眼睛生疼，一碰到水，直接一头栽了进去，幸好水潭不深，即使头晕沉沉的，也不至于呛水。可南荣雄还以为萧俊采晕厥了，于是连忙扶住他。萧俊采拽着他的手臂，他心思单纯，觉得南荣雄应该也被地魔弄脏了，索性将南荣雄一同拉了下了，水花四溅间，两人沉默不语。

南荣雄开始着手给他清理满身的污秽，动作迅速果断。衣带悠悠地飘在水上，随着上下翻波。萧俊采感觉一双手又在他浑身游走，他抓住南荣雄的手，不准他再动，他微微启唇：“还进眼里了。”

南荣雄闻言动作一滞，似乎担心萧俊采会就此失明，于是捧着他的脖颈，用潭水为他清洗双眼。萧俊采微仰着头，难得乖觉，任人摆布。

潭水有明目清心的奇效，事物的轮廓渐渐清晰，也能看到南荣雄眼中的担忧，他心道：难得没顶着一张索然无味的面孔。

但是他不敢看清，于是半眯着眼睛，目光流转。南荣雄问道：“如今可好？”萧俊采笑答：“不是很好。”

一眼就看出萧俊采在说谎，南荣雄垂下手来，目光也冷了下来。萧俊采拉住他，声音颤抖：“真的不是很好啊。”

南荣雄道：“你方才出手了？你可有想起什么来？”

萧俊采道：“想不起来，只觉得身体好累。”

南荣雄道：“嘴里还有没有，得吐干净了。”

萧俊采笑出声来：“说的像个吐沙的河蚌呀。”

水声渐猛，南荣雄没听见萧俊采说什么。萧俊采发觉自己身上好像没有恶心的浆液残留了，赞道：“这是什么地方？应该不是普通的河吧？实在不简单。”

南荣雄心中微动：“这里是暗河尽头。”

萧俊采这下不懂了：“你不是说不想污染暗河吗？”又何必把他这个大污染源带到暗河尽头来？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不知道谁的声音：“呀，府君，是您吗？您怎么来了嘎？”

还有一个声音道：“啊啊啊，快游快游，别偷懒了嘎！”

原来是萧俊采那天见过的鬼卒。他们游来的时候，背上还背着什么东西似的。

南荣雄清了清嗓：“你们先游回去，一个时辰之内别过来。”

“是！是！快走！不，快退！后面快退！”

“一个时辰太久了吧？”萧俊采心里犯嘀咕，他望向南荣雄：“府君，他们在做什么？”

南荣雄道：“运送阴德。”

萧俊采问道：“阴德是什么？”

南荣雄只手一挥，水面浮起金黄的碎光，升至夜空，和月色融为一体。

萧俊采呆住：“这就是阴德？要运到哪里去？神界吗？”

南荣雄道：“这是也不完全是阴德。运回神界的才叫阴德，它有另外的名字。”

萧俊采道：“那叫什么？”

南荣雄几乎一字一顿：“帝，流，浆。”

帝流浆如同珠云悬天而上，累累贯串，能与夜月相接。南荣雄继续解释：“催动皓月生明咒召来的金光便是帝流浆。”

这三个字仿佛夺人心魄，萧俊采在唇间重复着，迟迟无法回神。

南荣雄靠在他耳边，语气沉沉：“萧官？”

萧俊采这才回过神来：“太有钱了！”平时财不外露，结果财富盈天，真是藏得颇深。

南荣雄：“……不过这些并不是钱财俗物，而是法力来源。”

萧俊采惊得说不出话来。无论是钱财还是法力，都很了不起的好吗！

“等等，那为何方才我在隧洞时，无法发动咒诀？”

“只有在酆都之外才能使用。”

萧俊采慢慢思忖，南荣雄郑重其事地说：“只要你想用，都是你的。”

萧俊采咬着嘴唇，又裹上濡湿的衣物。两人几无间隙，他实在不明白南荣雄到底是怎么想的，什么叫只要他想用都是他的。他故作镇定应了一声。

南荣雄道：“怎么了？”

“府君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做人的”，萧俊采摇了摇头，两手攀上岸。出水之时，能看见他的腰侧有一粒褐痣，但那颗痣像是虚浮在皮肤之上一样，有些异样。

“我们无冤无仇，无亲无故，你说给我做什么？况且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萧俊采抱着右腿坐在岸边，脸上身上水珠晶莹，如同洒落的星辰。

南荣雄定定看着，挪不开眼，跟着上岸来：“以后或许有机会找你要回来。”

“你不如现在就要回来。”萧俊采像是故意的一样，退后几步把南荣雄逼到岸边，两人近在咫尺，对方的一切表情都能尽在掌控。萧俊采此时脸上缀着不少水珠，整张面孔亮晶晶的，他开口道：“你总问我是谁，可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你欠我更多，打算还我的。如果是那样，你还挺有良心的。”

南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