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俊采伏坐在猛兽身上,神情恍惚。
南荣雄见他没有拒绝,带着萧俊采一个飞跃,破开晶莹的水帘瀑布,冲了进去。这里是一片灵气充沛的洞天,藤萝绕结,花草葱郁。因为瀑布的阻挡,萧俊采方才竟然没有发现。不过,一看这藤萝,通体发黑,枝干还在均匀呼吸。那花草则是透明的,只是隐隐发出如翡翠似的绿光和琉璃般的蓝荧。当中正躺着一块巨大的断碑。
萧俊采迫不及待从那一人高的猛兽跳下,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下面的石块,倒霉地崴了脚。南荣雄恢复了原貌,把他搂在怀中,萧俊采倒也不作什么羞怩的姿态,这老鬼都说他是邪神,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萧俊采吸了一口凉气道:“这是什么地方,幽暗暗永不见天日似的,不会是水牢吧,你.......难道还要关我?!”
南荣雄:“此处是结阴洞。”
萧俊采:“因缘的因还是,阴阳的阴?”
南荣雄:“后者。”
还真是个让人后背发凉的名字,酆都本就阴气充沛,这还不够,还要阴气集结于此。
萧俊采退后几步,靠着一块凸起的山壁。其实他并无不适,只是想表达内心的讶异:“你的地方还不少,此处又是只有你能来的罢。”
南荣雄点头道:“此地阴气聚集,是养灵的好地方,普通鬼魂消受不起。”
萧俊采指着那巨大的石碑道:“那是什么?”
此刻,如同白米粒一样的东西从在山壁顶上绕成一圈降落,停在石碑上面,它们发出微弱的亮光,照亮石碑,其面空无一字。
这是一块无字之碑!
萧俊采道:“碑上为何无字,可是要纪念什么人?是功过留给后人评说的意思吗?”
南荣雄道:“一开始确实是为了纪念月中神灵,不过它只是一块碑,在卑囚国建国之前从天而降的一块碑。”
悬空飞舞的白米粒绕着萧俊采飞了一圈,像是在向他打招呼一样。南荣雄伸出指尖,几只飞虫停了下来:“这是粒魂虫,如果灵魂不去轮回,会逐渐的萎缩变小,最后变成粒魂虫的样子。”
萧俊采一阵错愕:“那这些都是?!”
南荣雄道:“不错,他们都是未去轮回的卑囚国人的灵魂。已经六百年了,酆都只适合鬼魂短暂停留,他们无法去轮回,所以缩小到现今的大小。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想继续了解卑囚国的过去吗?”
萧俊采道:“我就算相信我从前是瞎子聋子瘸子乞丐,我都不相信我过去是什么你说的那个谁!”
南荣雄垂眸,似乎有点受挫:“那便请回吧!”
萧俊采还沉浸在骑在他头上,不,身上的时候的受用感觉,现在听见这话,简直就像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哦?你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却又要将我送走?”
南荣雄回到水帘跟前:“你待如何?”
他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粒魂虫回到了石壁顶上,整个山洞骤然暗淡了下来,就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只听到外面瀑布淅淅沥沥的水声。
萧俊采发声质问:“就算我是他,又能如何?邪神罪名已定,你难道想要像他一样和玉京,和天帝对着干?”
他已经逐渐意识到南荣雄对月神相辉那复杂的感情,复杂到根本无法理解。六百年,蜷伏在酆都,探查各类情报,以至于什么都了然于心。为了替月神平反,他还对玉京表面恭顺,背地里阳奉阴违。
危险,太危险了!
本身就是头猛兽,怎么能不危险,有个词不就是狼子野心吗!
“我要回玉京。”萧俊采摇着头,故作镇定,表情也十分冷漠,他补充一句:“你说的我就当从来没有听过。”
南荣雄不慌不忙道:“你不能回玉京。”
萧俊采侧目相视:“方才你不是才说回去,怎么?府君大人出尔反尔?”
南荣雄道:“回小楼去,我看着你!”
萧俊采简直说不出话来:“你!”
原来根本不想放他回去,萧俊采就像被装在竹笼里面的蚂蚱一样,怎么逃都逃不出酆都这片鬼地。任他挣扎许久,还是在南荣雄的掌心里面。
四目相交之后,就像结束了一场异常惨烈的争斗。南荣雄依旧泰然地挡在萧俊采跟前:“酆都的鬼差如今都对我死心塌地,你若回了玉京,将这里的秘密不小心泄露出去,他们也都会被清洗。柳判,段无病,孟姑,酆都王还有那位你带回来的独角大仙,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一个都跑不掉。”
萧俊采很是不屑:“我再怎么不济,自是不会害了无关的人。”
南荣雄道:“你不说,难保没有人会撬开你的嘴强迫你说。婆娑地狱刑罚千千万,都皆传自玉京。”
这老鬼真的心思缜密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萧俊采摇着头道:“你的心思太复杂了。”
南荣雄道:“想的太少是很致命的缺点,比如说现在的你,还有过去的你。”
萧俊采无可奈何,回到那块突兀而斑驳的无字碑面前:“左右你不会让我走了。说吧,围绕着这块石碑到底发生过什么?”
其实,萧俊采还有一句话没问出口:那月神相辉,到底好在哪里,足以让你挂心如此之久。除了好奇,他竭力掩饰心底的一抹不甘心,不露出一丝痕迹。
南荣雄启唇念了一段咒语,也像是一段异族的语言。萧俊采听不懂,但是觉得诵念者足够诚恳,神灵听了都会感动的虔诚。
南荣雄拿过他的手臂,按在了石碑之上,成千上百的粒魂虫急速飞旋,两人周围卷起了雪白的一阵暴风。萧俊采见势一惊,可开弓没有回头之箭,他也不是胆小之辈,抱着死磕的心态闭了眼。
南荣雄道:“粒魂虫的记忆会告诉你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你的灵魂会在不同的人的身上来回穿梭,享有他们的记忆。虽然混乱,但是完整。”
萧俊采急忙问道:“我会知道相辉在想什么吗?”
已经听不见南荣雄的声音了,但那口型应该是在说:不会!
萧俊采闭目倒了下来,正落在南荣雄的怀中。他像是沉沉睡去了一般,散发着洁白荧光的粒魂虫轻缓地落下,静静地栖在他的身上。
萧俊采甫一睁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座巍峨高大,青灰色石砖砌成的城墙之下,城墙之下有一块石碑,不过不是无字碑,上面是有字的,而且有两种文字。
他靠近细看,石碑上面描述的正是卑囚国。提起这个卑囚国,萧俊采其实一直心存疑惑。为什么会有国家叫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呢?卑囚?不就是卑微卑鄙的囚犯囚徒的意思?石碑上,详细解释了这个国名的由来。上面的字不难认,而且卑囚国之事关乎六百年前的神界浩劫,萧俊采难得十分耐心地看了下去。
原来,在卑囚国境内,有一块天然形成的石碑。这块石碑,是从天而降的,上面什么文字符号都没有。据传说,这块石碑压死了一只长期在此地作乱的妖魔。众人都十分的高兴,围着石碑转圈跳舞,就在此时,璀璨月光在夜幕中,宛如是一道圣光。而这圣光中间,出现了一抹人影。卑囚国族人当即跪了下来,认为这是月中神显灵,那块石碑正是月中神灵为了帮助消灭妖魔而掷下来的。
至此之后,卑囚国族人逐渐开始崇拜祭祀月神。那个时候卑囚国人并不常常使用汉文,只有王族因为对外交往的需要识得一些汉文。当时的国主用一囚字描述此中场景,他大概是想表达纪念月中人的意思,可事实上囚为囚徒、囚牢之意,并不是什么好意象。后人思来想去,没有字能更准确的再现当时的情景,而且这个国名用了很久,也没见得月中之神表露不满,于是国名就这么流传下来了。
“有趣有趣”,萧俊采点了点头,又心中暗想:那块碑不会是月神相辉扔下来吧?万一一个没扔准,砸到人了可怎么办。这么一想,他便更加肯定自己不是月神相辉。他可没那么好手艺,从天上往地下扔东西隔着那么远还能正中妖魔。
萧俊采退后几步,却觉得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而且背上不知道为什么,狠狠重了几分。他叹道:“嗯?怎么回事,什么东西?!”
嘚嘚嘚,从城门的另一边出现了一列马队,马蹄的声音清脆响亮。马背上的似乎是官家的士兵,他们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按在佩刀上面,威风凛凛,不可侵犯。被以为自己会被拦下盘查,那几个士兵一眼瞟过并没说什么就兀自离开了。队列的最后,还有一个杂工,萧俊采望去,身躯一震,那人几乎和段无病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眼前这人更有生机,一看就知道是个活人。那人瘦骨突出,更加证实了萧俊采的猜想。不过,段无病虽然瘦,但还是很精干的。
段无病都来了,那么南荣雄呢?萧俊采还想跟上去同他们搭话,可他们骑着马,自己背上还死沉死沉的,根本不可能追上。反正是卫队,肯定有机会再见面的,说不定那些人下此看到他还会盘查他,急什么呢。
萧俊采朝城门的入口走去,他艰难地转过头,他迫不及待想确认自己背上是不是正驮着一座山。
居然是一大捆柴火!再结合自己满身粗布麻衣的装束,萧俊采立刻明白了自己如今正是一个樵夫,他读取了卑囚国中一位樵夫的记忆!背上那捆柴火很大一捆,但是若是萧俊采自己的身体,肯定可以更轻松的背起。他暗叹道,原主为了讨生活也是辛苦得很。
可为什么会是普通的樵夫呢!樵夫能知道什么卑囚国灭国的内情呢?萧俊采不解,不过这脚下的步子不可控制的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了。看来这樵夫一定是打柴归来,要去进城卖柴!
正当萧俊采拖着这副身躯和背上的柴做斗争的时候,后方有人叫住了他:“这位兄台!”那人的声音温润,萧俊采觉得似曾相识,可是冷不丁的被叫住,他感觉自己的脚下不稳,差点没摔着,萧俊采还是转过头去,只见来人面覆铜花面具,一身素净的青色道袍,腰系丝绦,手中执着一根旌旗,上面有个歪歪扭扭的花草图,完全就像是闭着眼睛画的一样。那人束发,头发乌黑,应该是个年轻人,身量和萧俊采别无二致。他肩上还靠着一只暗黄色的夜枭,那只枭鸟的脚似乎受伤了,靠在青袍道人的肩头,一动不动。
萧俊采跟着原主开始发问,他的双眼一直盯着那副青黄青黄的铜花面具:“这位大师,远道而来吗?”
青袍道人打个稽首,语气沉静:“这里应该就是卑囚国了吧。”
萧俊采放下柴火:“没错这里是卑囚国。你是刚好路过了吗?”
青袍道人答道:“不错,在下从北部而来,途径东方诸国,绕过了南国,来到贵国了。”他又问道:“听说,卑囚国祭祀月神,对吗?”
萧俊采道:“是的,卑囚国世代祭祀月神大人。八月十五将近,城里最近会有很多祭祀活动,这位师父你有兴趣可以留下观看。对了,看你应该是修道者,你可以去城西的月神庙暂住,那里过夜不收钱。”
那人连连道谢。
萧俊采又把那捆柴背起来,因为吃力他喘了两下子:“啊!啊!”又趁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前,把柴火扛起,准备离开。他立刻挑眉,惊奇地发现背上的柴火居然轻了不少,回头一看,柴火的数量却没有少。萧俊采感受到了樵夫心中的疑惑,但是他不奇怪,他刚才看见那人右手在旌旗后面结印施法。
那人来历不简单!是他施法帮樵夫减轻了一点重量,让他能轻松一些。要不是他不能按自己的心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萧俊采真的想大喊一声好人呐!
转头望去,那个莫名出现、头戴面具的青袍怪人,却消失了。
萧俊采默默沿着主街继续往里面走。卑囚国两侧的民居,正支起摊子买着各种东西。有衣料织物、蔬果肉食、器具什物等等各式各样的东西,琳琅满目,目不胜收。还有不少鲜花木植,这条街热闹嘈杂,但是井然有序。看的出来,卑囚国人都安居乐业,一片岁月静好。
被萧俊采共享记忆的这位樵夫,很快卖光了柴。他掂了掂手中的铜板,收获颇丰,萧俊采能清楚地感知他心中的喜悦。除了喜悦之外,樵夫想起了那个向他问路的青袍怪人,萧俊采也不禁随他好奇起来,那人是谁,走了那么远的路,听说是从,北边到东国,绕过南部,进入了卑囚国的地盘。萧俊采大为不解,那人走遍那些地方是为了什么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略施法术,让樵夫轻松不少,说不定也是用法术飞过那些地方的!
樵夫回到了一件破旧的茅屋,他吃了几口家人留下的玉米棒子便去休息了。萧俊采能感受到他的困意,应该是起的太早出去砍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