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瀚在自家楼顶上拍素材，镜头内走入两个人。
“嘿嘿。”
其中一个人看到了他，放下怀里的狗，朝他打招呼，“阿瀚哥。”
“星仔，去地里？”他放下相机，倚在围栏上，嘴上回应他的招呼，眼睛却看向旁边的人。
“嗯，忘了跟你介绍了。”李文星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身边的人，“这是我同学，何青衍，来帮我干活。”
阿瀚笑着笑了笑头，抬手打招呼，然后听到李文星跟身边的人说：“这是我发小，任浩瀚，比我大两岁，所以平时叫他阿瀚哥……”
取景框里，两个人肩并肩渐行渐远，白色的狗跟在他们身后，在一个人接过另一个手里的锄头时。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阿瀚，星仔，白仔，你们的称呼好有意思。”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没见过世面的城里人。
“还好吧，谁没个乳名，你家里人喊你什么？青衍，小衍，阿衍还是小何？”
“……”
“难不成连名带姓喊你。”
“嗯。”
李文星挠了挠脖子。
他没有留意过称呼这些问题，除了觉得小李小何有些生疏之后，不管是喊全名还是喊乳名，都不觉的有什么。
刚刚又话赶话问了这些，才突然觉得，好像不同的称呼真的有不同的感情，不然他也不会纠正爷爷喊的小何。
村里的每个人都有乳名，小孩子都是在一声声乳名中长大，上学之后才认识自己的学名。
慢慢接触外面的世界之后，乳名和学名有了不同的含义。
学名是距离感，乳名是归属感。
他很像想象家里人喊他学名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何青衍平时总是一副自信神采的样子，可他偶会察觉到他笑容下藏着不一样的情绪。
也正是这样，他觉得何青衍很装，不知道在装什么。
“李文星，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他一阵莫名其妙，“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外太空旅游，带上我爷我奶，还有白仔。”
“呵呵，听起来不错。”
2月份的最后一天，天气晴朗，微风不浮不躁，阳光温和。
“那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生活？”何青衍又问。
“想过很多，你要我说哪一种？”
“比如，你其实有钱人家流落在外的孩子，被接回去继承家业。”
“就是一夜暴富的生活咯。”李文星有一搭没一搭接着话。
“可以这么说。”
“听起来不错，我每天住在巨好看的别墅，出门车接车送，又花不完的钱，天天带爷奶去旅游，给白仔造一个金窝。”
“呵呵，听起来不错，如果是我这样的，你会考虑吗。”
李文星停下脚步，歪头盯着他，“何少爷，今天的活全交给你了。”
何青衍眨巴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很闲。”
切，有钱了不起，能开公司了不起，还不是来农村干活了，看不干死你。
他们到甘蔗地的时候，罗斯年已经开着深松机在地里干活了。
李文星和爷爷花了半天时间，只松了一小块地。深松机这个大家伙三下五除二就整好了。
他捏了捏发酸的肩膀，怀疑爷爷故意骗他翻土。
“那是什么？”
“深松机，翻土的机器。”
眼看收尾了，他主动走过去，“阿年哥，辛苦了。”
罗斯年穿着深蓝色夹克，皮肤偏黑，笑的时候露出大白牙齿，特别显眼，“嗐，举手之劳，我那有很多机器，你要用就去找我。”
“这伙子是谁，面生，没见过。”
何青衍这会儿已经站在他旁边，他就顺势介绍。
“阿年哥，这是我同学，何青衍，来帮我干活。”
“这是阿年哥，村里的第一波返乡创业青年，现在是村里边最大甘蔗种植户。”
罗斯年不好意思的时候，笑得憨憨的，“行了，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有需要随时去找我。”
两人挥手送走罗斯年和他的深松机。
李文星后知后觉，把手掌放在嘴边，形成喇叭状：“我们不是来玩的，是来干活的。”
可惜人已经走远了。
回头看到何青衍看着自己。
“看什么看，干活呀，太阳都快下山了。”
松软的泥土散发着特有的土腥味。
何青衍看了看甘蔗地，又看向李文星，“怎么干？”
李文星张了张嘴，想到爷爷的话，指着旁边的甘蔗地说：“就想旁边的地一样，起垄。”
“垄？”
第一次在何青衍眼里看到迷茫，他乐了，咧着嘴角，难掩得意。
“是不是触碰到只是盲区了，嘿嘿，我示范给你看。”
他拿起铁铲，站在地里，双手握着杆子，铁铲部分在土上来回摩擦。
“像这样，做出一条线，这叫画印，方便起垄。”
“做好印了。”他换了一个方式握住铁铲的杆子，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用力将铁铲斜插到土里，“然后这样开始起垄，左一锹右一锹，一直这样，把土均匀撒向两边，然后就能得到垄，中间低，两边高，种甘蔗的时候就不会积水，排水困难。”
“你来试试。”
何青衍接过铁铲，站在他刚才的位置，顺着他做的垄后面，模仿他的动作。
步骤是对了，就是动作笨拙，李文星忍不住笑出声，来到他身边。
“铲下去的时候，可以借助脚力，踩一踩，这样省力。”
何青衍抬脚迷茫了，“踩哪里？”
“这里这里……对，就这样，非常不错，还要再挖深一点。”
何青衍慢慢掌握了诀窍，动作熟练起来，速度慢慢提了起来。
李文星叉腰在他身后看着，挑了挑眉。
不得不承认，何青衍学什么都快。
“嘿，何青衍，你估摸着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家？”
何青衍停下动作，抬头，额前的碎发间隙能看到一层薄汗，脸颊也潮红了，喘气声明显加重。
不知道是不是累的，两眼迷茫。
他重复一遍，“就是，按照你对你家人的了解，他们大概什么时候气消，你大概什么时候回家？”
何青衍直起身，用手背擦了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干活干到不开心了？
这才刚开始耶。
“何青衍，你该不会吃不了苦，现在就想回家了吧。”
“你不是希望我回家吗。”何青衍继续埋头干活。
“我又没说。”他摊开手，继续说，“我只是像个你商量商量，你看之前，你创业的时候说需要我，现在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何青衍停下看他。
“你看可以的话，就顺便帮忙把甘蔗给种了，我想想，还有施肥、除草、防虫，最难受的就是拨枯叶，这么一算得三四个月，算了，太久了。”他先是嘿嘿一笑，说着说着，皱起眉头摇头，“没事了，没事了，当我开玩笑的。”
留何青衍在这里几个月，还是帮忙干活，他多大的面子都不可能。
“可以呀。”何青衍继续开垄。
“可以什么？”
“家里人情绪不稳定，我大概要厚脸皮在你这里待几个月，只要你不赶我，我就不会走。”
白仔玩耍回来了，在他脚边跳蹦求互动，他摸了摸白仔的头。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何青衍手上的动作加快，开完了一垄，他扯着卫衣散热。
李文星更纳闷了，“你不会创业把家底给创没了吧，不然为什么家里人生这么大的气。”
何青衍看了眼他，恍然道：“问的是这个呀。”
“对呀，不然我问的是什么。”
真是因为创业被赶出家，他还真有一部分责任。
“主要是我不听话了，他们觉得我不乖。”何青衍淡淡说道。
“什么呀，你看起来样样优秀，不应该是捧在手心怕化了的那种吗。”
“你也说了，看起来而已。”
李文星噎住。
何青衍看向别的地方，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开心。
这人怎么还这么钻牛角尖。
气氛一下降到鼓起，太阳都晒不热的那种。
李文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闷闷的。
随手摘下田埂上黄色的小野花，让白仔咬着，用手势指了指方向，“去去去。”
白仔接收到主人的意思，摇着尾巴晃着脑袋走过去。
何青衍看着远处发呆，感觉到脚边有东西，立即低头，看到它嘴里的小黄花，怔了一下。
白仔爪子扑在他的雨鞋上，嘴里咬着花茎歪脑袋看他，眼神清澈。
狗随主人。
想到这四个字，他笑了。
伸手去拿花，白仔松开了嘴巴，摇摇晃晃回到主人身边。
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花瓣，笑意愈发深了。
“白仔挺机灵，跟你一样。”
李文星双手撑在身后，欣赏日落。本想邀请何青衍看看乡村美景，结果听到他的这话，看了眼白仔，表情僵住，抓起一把碎土扔过去。
“机灵你个大头鬼，你才是狗。”
何青衍伸手挡了挡，还是有碎土落到他的头发上，低头边用手掌梳边晃脑袋。
视线里走进一双灰色雨鞋，下一秒，更多的碎土落进他的短发里，有些顺着脖子点了后背。
“哈哈哈哈哈哈，何少爷，都干活了就别精致了。”
何青衍没有洁癖，只是习惯保持干净，而且第一次有人往他头上撒土，着实被冒犯了。
几乎是跳了起来，追着始作俑者要打，“李文星，别让我抓到你！”
“抓到我你要怎样！哈哈哈哈，个爱装B的弱鸡。”李文星从小就在地里撒欢，跑得比白仔还快，听到警告，不忘回头挑衅。
虽是有意挑衅，也把何青衍问懵了，他真就停下来思考，片刻，他也抓起一把碎土。
“抓到你，把你按到土里！”
李文星肯定没在怕的，背对着他扭了扭屁股，“来呀来呀！”
李高义实在担心半吊子孙子和细皮嫩肉小何，跟老伴一起理了菜地喂了鸡鸭，就背着手去甘蔗地。
路上遇到从那边过来的熟人，一阵招呼过后，熟人打趣道：
“老李，你家什么多了个孙子呀，俊得嘞。”
“那是星仔的同学，来做客。”李高义挥了挥手。
“哎哟，那同学感情不错，还帮你们干活嘞，人高马大的。”
李高义讪讪笑了笑，“先不说了，时间不早了，我去喊他们回家吃饭。”
路过阿瀚家时，他们一家正在吃饭，一阵阵说笑声从厨房传出来。
再走一小段，他还没看到自家甘蔗地，就听阵阵爽朗的笑声，好似自家孙子的声音，不由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停了下来。
夕阳斜照，万物镀金，两人一狗的身影在田间交错。
他似乎看到了孙子小时候的身影，跑着跑着就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