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回到云深处客栈的时候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无妄衣服都没换就回房直接躺到床上休息了。

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感觉面上痒痒的，似乎有股热气吹来。

他正想一掌拍过去，可是又担心来人是斐慈，于是开口急急问道：“谁？”

“是我。你的慈哥哥。”他噗地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宠溺。

“你干嘛一早起来扰着我？”知道面前人是斐慈，无妄赶紧把平日里蒙眼的丝帕从枕头下找出来蒙上。

“我来提醒你起床。对了，你昨晚有休息好吗？要不要推迟一天再比武？”斐慈给无妄理了理耳边碎发，顺手把丝帕夺走。

“你干嘛！快还我！”灵鸢不在身边，无妄只能凭借听力去判断斐慈的位置。他准确无误一把将丝帕夺回手里，低着头，不敢让斐慈见到自己的瞽目。

“你先洗漱吧，待会我帮你系上。”斐慈再次将丝帕夺走，收到袖口里，命夕岚端来一盆温水。

无妄利索摸到桌边，熟练地漱口擦脸。他故意背对着斐慈，而且竖着耳朵听着斐慈的动向变换着位置，硬是不让斐慈见到自己的双眼。

但斐慈狡猾得很，直接探着头，扭过身子瞥见到无妄的双眼，他惊叹道：“哇~你的眼睛很漂亮啊，为何不愿让哥哥瞧瞧？”

斐慈是第一次见到无妄的眼。

无妄的眼珠子可能很少见太阳，因此又透又亮，颜色比一般人的瞳仁都要淡，像一块上好的琥珀石。眼白一点儿也不浑浊，就连红血丝也没有，和画像里的美人一模一样。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世间罕有的美好。

但他由于看不见，双眼无法聚焦，整个瞳孔都是涣散的，恰巧营造了一种清冷疏离不属于人间的感觉，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斐慈这时才知道，原来无妄面上的无邪并非天真，那双眼是无底洞，海中渊。他只是未染尘世，不代表他身上的淡然是纯良。相反，他身上的那股子纯洁应该是一狠到底的野性，天真到了残忍。否则在第一次与斐慈相遇时，无妄不会直接一箭射来。

他那双幽潭般的眼亮晶晶的，倒映着斐慈的脸庞，虽然看不见，可他面上从来没有表露过慌张，就更别说显露过讨好的意味了。

斐慈轻手轻脚走到无妄身前，直接伸手捏住无妄的下巴，将他的脸扳了过来，“给哥哥仔细瞧瞧。”

“吓我一跳，你混蛋！”他虽然语带怒意，可是看起来似乎没有生气。

斐慈这时才感觉那双眼睛更像一道深渊，睨过去时，自己反而是那个被凝视的。无妄的身体里，似乎有一只沉睡的巨兽。

“呵呵，怎么，耳朵开始不灵光了？听不见我在你附近吗？”斐慈轻笑着拿起丝帕，正准备往无妄面上蒙去。

“你轻手轻脚的，像个臭毛贼！我怎么知道你在哪？以后不许放轻了脚步来吓我！”无妄胡乱拍着手，一巴掌呼到斐慈面上。

斐慈被打得眯起眼，心里正思考着无妄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看着无妄失焦的双眼，他责怪不起来，又软了声诱道：“来，让我来帮你蒙上眼睛吧。不过你为什么要把眼睛蒙起来呢？那么好看的眼，就算你看不到东西，让我看看你的眼也好。”

无妄摇头道：“我虽然看不见东西，但不代表我见到的是一片漆黑，我接触到光线的时候，还是可以看到一些奇怪的光，如果我不把眼睛遮住，眼前就会花花的，很是难受。”

“原来如此。”得知无妄蒙眼的原因，斐慈赶紧帮他把丝帕系好，整理好了又问道：“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既然你看不见东西，那你平时都是靠耳朵去听敌人的位置吗？”

斐慈大概猜到了原因，可是他还是希望能从无妄的嘴里听到完整的解释。

无妄吹了个口哨，赶紧把灵鸢召来。他抱着灵鸢，望向斐慈的面色上才有了些温柔。

“最开始确实是靠耳朵，不过师尊成仙后，就用仙术让小鸢作我的眼。当它在我身边时，我可以看到它看见的东西。小鸢的视力很好，只要它乖乖在我身边，哪怕敌人是千军万马我都不怕。所以慈哥哥你可以放心哦！”无妄晃晃脑袋，用下巴轻轻搔着灵鸢，很是亲昵。

斐慈低头看了看那雪白的灵鸢，不由得有些吃味。回过神时，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吃一个禽鸟的醋！

“原来如此……我们先去吃早点吧，你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斐慈大胆摸了摸灵鸢脑袋上的毛，随后赶紧随着无妄下楼。

斐慈作为一国储君，每日的膳食都十分讲究，无妄作为斐慈的特聘保镖兼贵客，沾光不少。燕窝粥、鲍汁海参鸡粒烩饭、蟹肉粟米羹、翡翠豆腐、牛乳茶……末了还有响螺炖丝竹鸡汤，补得很。再这样吃下去，无妄感觉自己的玉镯子要摘不下来了。

吃饱喝足，无妄在房内休息了一会儿便跟着斐慈来到比赛的场地。

擂台在靖山镇的西郊，这里有一株百年的紫薇树，花开得很盛，垂了许多花骨朵儿，每一朵都花姿曼妙。闻着清新怡人的花香，无妄带着叫得欢喜的灵鸢进了院子。

斐慈接过丹枫给来的参赛名单，和无妄一同在金箔屏风后坐下。比赛还没那么快开始，他们先在这里稍作休息，等比赛选手到齐了，再正式开始比武。

无妄由于昨晚很晚才睡，于是盘着腿坐在垫子上闭目养神。斐慈担心他睡着睡着摔倒，偷偷挪到无妄身边轻声说道：“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吧。”

无妄困得迷迷糊糊，不客气地靠了上去。

斐慈一目十行，很快发现今天来报名的人只有两位是属龙的。衙役们也已排查过，报名者没有一个脚上是有七星痣的，看来今日不会有什么大的收获。

收起清单，斐慈靠着身旁的无妄也休息了一会儿，直到丹枫敲门，无妄和斐慈才缓缓坐起身来，两人发上沾了不少紫薇花瓣。

斐慈：“无妄，你待会出一成功力比武就好，别费心思。比完了我们就去春风玉满楼用午膳，下午再去市集四处找找线索。”

无妄打了个哈欠，拾起脚边的无陵宝剑，“一成功力也用不上。走吧。”

今天的比武没什么悬念可言，虽一共来了二十多个人，可无妄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把他们全都打得满地求饶。

无妄挑了挑眉，自认没下什么狠手，不懂得他们为何求饶，心里还在想着自己难道是过分了。

走出比武台，门口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一见到斐慈便伸手想上前，丹枫眼疾手快赶紧将老妇人拦下，护送斐慈和无妄上了马车。

“发生什么事情了？”无妄把头探在轩窗前，好奇地把灵鸢塞到帷幔缝隙里往外望去。

“没什么事情。你休息一会儿吧，今天你也累了。”斐慈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各种小零嘴。

马车渐行渐远，无妄见没什么大事，又将灵鸢抱了回来，从盒子里挑了一块龙须糖含入口中，他嘟嘟囔囔道：“呜……我今天一点也不累。汗都没出呢。”

“不累就好。这阵子还得辛苦你和不同的人比武。”斐慈见无妄喜欢吃龙须糖，便一块也没吃，全都留给他。

“不辛苦，就当是练习了。反正我每天都要打几下子，有人陪我练武，我求之不得。”无妄吃完龙须糖，眯着眼睛在马车上躺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用午膳的地方。

春风玉满楼的菜式丰富，无妄却不敢多吃，他怕吃下去真的要摘不下母亲留给他的翡翠手镯，说什么都不敢多吃了。

“你瞧你，吃得那么少，跟一只猫儿似的。”斐慈打趣道。

“你点的东西都太腻了，我不爱吃！”无妄呷了口酽茶，这才消食了一些。

“行。那我下次点得清淡点，你多吃点好不好？”斐慈的声音极轻，像哄小孩似的。

“随你！倒也不必对我这样好。”

无妄今日在比武会上没打够，趁着斐慈还没吃完饭，他拿着剑从包厢的窗户飞了出去，跑到一旁的空地上挥着剑练习。

只见他手握无陵剑，一个翻身跃起，转了一圈又一圈，地上的落叶萧萧作响，霎时间化为了齑粉。虽然这片空地还是不够无妄舒展身子，但他这样打了一下功夫，很快觉得通体舒畅，登时出了一身汗。他已经习惯了练武，每日都要找地方打几下才舒服。

斐慈一边吃一边欣赏无妄练剑，真觉得这是一种享受。无妄虽然看不见东西，可是出剑的速度就连有眼睛的人都要跟不上，一般人打不过他也是正常。

无妄练完剑回来，口干舌燥得很，飞身回去喝了满满两杯茶。

“慈哥哥，你吃饭好慢哦……不如我先去市集等你好不好？”无妄努了努嘴，啧啧道。

“行啊。夕岚，你去跟着无妄吧。”斐慈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嘴里，细吞慢嚼着。他从小就被教导吃饭要注重仪态和规矩，所以吃饭时总是很慢。

无妄轻哼一声，揣着无陵宝剑脚下生风离开。

天空晴朗无云，但又不热，反而还有凉风袭来，正是四处闲逛的好时候。

趁着斐慈还没用完膳，无妄赶紧去市集里多玩一玩。市集什么好玩的都有，他可太上瘾了。他最近迷上了玩鲁班锁，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从中原流传下来的木玩具，市集里售卖着各种样式的改良鲁班锁，无妄最近在马车上最喜欢用它来消遣时间。

走着走着，无妄见到一个卖首饰的摊子。他见许多男女都围在那儿，莫名有些好奇。

“这位公子，你要买首饰吗？是给心上人买礼物吗？”摊主热情朝无妄打着招呼。

“呃……我没有心上人，就是随便在这附近逛逛而已。”无妄对人戒备心低，对方问什么就答什么。

摊主被无妄老实的回答逗乐了，继续介绍着：“公子，你这眼睛不方便，不如我给你介绍介绍吧。你快摸摸这银铃铛手镯，要是你给你的心上人戴上它，当她靠近你的时候，你就能听到她来了。我们还有好几个款式，简单一点的就便宜些，还有一些有雕花的，就贵一些……”

无妄想也没想，直接就说：“那我要最便宜的就好。对了，手镯麻烦给我大号一点的。”

“好嘞！这手镯是开口的，你的心上人肯定能戴上的。”摊主见这身着锦衣的盲侠竟如此爽快，也就没计较他出手不够阔绰的事情，也许是因为行走江湖，因此没有太多银两。

夕岚见无妄要掏钱，赶紧拦住无妄，一边掏着钱袋子一边说：“无妄少侠，且慢！我家公子吩咐过你在外一切花费由我来给，请不要为难夕岚。”语毕，他从钱袋里掏出一块大银块递给摊主吩咐道：“把你们这最好的铃铛手镯拿出来。”

摊主见到那么大的银块，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正打算伸手接过，却被无妄一把夺走。

“我这手镯就是要送给慈哥哥的，让他来出钱好像不太好。夕岚，待会我和他解释就好。”无妄直接把银块准确无误塞回夕岚手里。

摊主见那盲侠蒙着眼跟瞧得见似的，心想这位肯定是世外高人，于是从暗柜里取出一个锦盒，说道：“公子，我看你气宇轩昂，肯定不是一般人。我有个上好的铃铛手镯，不仅雕工了得，而且铃铛的声音听起来更清脆，你若是喜欢，我可以低价给你，也算是和公子结个缘。”

无妄接过那手镯摇了摇，感觉这手镯发出来的声音确实清脆不刺耳，听起来似乎某种乐器，听得他耳朵痒痒的，心里又酥又喜。

和摊主谈好价格后，无妄爽快掏了钱，继续出发去买些好吃的。

过了一阵子，无妄忽然在背后听到一阵熟悉的男声：“哟，我的小无妄买了什么东西呢？”

闻声，站在无妄肩上的灵鸢立马转动脖子，无妄这才见到斐慈步伐慵懒地走过来。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调笑，令人听了耳朵泛红。

“谁是你的小无妄！不害臊！快，把手伸过来给我打一下。”无妄的语气虽像炸了毛似的，可又带了点无可奈何。

斐慈大笑，真的伸出手来，他不信无妄会真的打他。

无妄直接抓住斐慈的大手，快速在斐慈手上套了一个银圈，故作漫不经心道：“喏，送你的。就当是你之前送我衣裳的回礼。”

斐慈抬手一看，腕间多了一个素银铃铛手镯，那手镯上雕刻着寓意平安的锁子纹，环上还缠了花藤，虽然看不清刻的是什么花儿，但看着非常赏心悦目，尤其是晃动时，那三颗银铃铛还叮叮当当的，似乎在奏着乐曲。

“怎么送我这个手镯，这不是姑娘家戴的吗？”斐慈感觉戴着有些紧，这款式明显就是女款。

“谁让你总是像个小毛贼一样接近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