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见不得老人家受苦,皱了皱眉赶紧越过丹枫等随从的阻挡,直接将老妇人扶起。
“老人家,发生什么事了?”
老妇人垂着眼皮,脸上的褶子像融蜡的纹路似的,声音抖得很,却不像是在哭,她正色朝斐慈喊道:“我不管你是哪来的官,就算你的官再大!也不能无缘无故把我儿子关起来!”
斐慈闪烁着眼神,轻咳一下,但没出声。无妄见斐慈不说话,便关心地问道:“老家人,你的儿子可是犯了什么罪?”
“我儿子没有犯罪!他一考上武状元,就被官差抓走了!天啊,遭了罪了!”老妇人大力捶着胸口,痛心地喊着。
“慈哥哥,这事情是真的吗?”无妄抬高了眉毛,怒气冲冲走到斐慈身前。
“这事我们回客栈我再和你仔细说。”斐慈拉住无妄的手腕,不顾无妄的挣扎扯着他回了云深处客栈。
进了房,斐慈把所有人都关在外面,他将双手搭在无妄肩上,认真说道:“无妄,那武状元属龙,虽然脚上没有七颗痣,但我必须把他关起来,以绝后患。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
无妄颤了声,后退几步,似乎面前站着的人不是自己认识的斐慈似的,过了一会儿他心头火起,喃喃怒道:“斐慈!你这样做也太过分了吧?你怎么能把一个没有罪的人关起来?”
斐慈深吸一口气,没去责怪无妄竟敢直呼一国太子全名,勉强压下心中不满,淡淡道:“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吗,你说要是我找到那祸国的七星人,我大可以把他关起来,等一年后再放走他。你自己说过的,现在又忘了?”
无妄忽地想起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尴尬地咳了一下,马上换了个语气道:“可是他脚上没有七颗痣,说明不是他呀!”
斐慈道:“我这是宁可错杀,也不能错放。更何况……我并没有杀他,我只是把他关起来而已,只要一年,一年后他就能安全地离开,他在我安排的地方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呢?怪就怪他武功高强,而且还属龙吧。”
无妄背过身子抱着剑,肩膀一抖一抖的,很明显是不服气。一国太子竟然听信所谓的预言,随意剥夺百姓的自由,实在可笑。无妄深深唉了一声,说:“慈哥哥,你这样做太令我失望了。我不想再继续帮你了。按你这样说,只要是属龙的侠士都应该关起来。凌霄国不是以武立国吗,你为了一个所谓的预言就要无故关押武状元,以后还有谁要为你们凌霄国效力呢?来吧,从我身上踏过去,不然你就要放了那人!”说到尾句,无妄拔剑而起,作好迎战的准备。
斐慈冷冷的没有表情,好像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他放下佩剑,脱下今日沾了雨滴和泥尘的祥云纹黑纱云衫,拿起茶杯轻轻吹起一团香雾,缓缓说道:“我打不过你,但我可以把命押给你。在此之前,你随我去桃源镇一趟好不好?也许你会改变心意。”
无妄捏着剑柄犹豫了一会儿,顿了顿才回答:“好……但路上你可别弄小动作。你要敢,我就立马要了你的命!”
斐慈看着无妄一脸正气,玉面带怒的模样,心里只觉可爱,心里轻浮地想着:“哪怕你立马要了我这个人都行。”
桃源镇就在靖山镇的东南侧,坐马车只要半日就能到。斐慈在无妄的监督下安顿好老妇人,命人驱车往桃源镇赶去。
一路上,无妄一言不发,很明显是用自己的沉默抗议斐慈的霸道和冷漠。斐慈见无妄一个人缩在车厢的最里面,便一点点不动声色地凑了过去。等到无妄发现的时候,斐慈已经挨着无妄,肩靠着肩。无妄想避开,可是往其他地方挪去时,已经发现没有一点可以躲的空位。
“别动。小心待会撞疼了。”斐慈嘴上这样说着,可身子却用力挤了过去。
无妄还是不想回话,就默默受着,无言坐在马车的角落处。
“你若是不想说话,那我和你说个故事好不好?”斐慈漫不经心地帮无妄整理额间被风吹乱的发,悠悠说着,“在三十年前,有一个男子叫江临,他在太微国很有名,因为他的梦有预知的能力,他因此帮了许多人。有一日,他梦到大雨和洪水将会袭击他住的村庄,村长不希望造成大家的恐慌,而且不相信这件事会那么严重,心想应该能侥幸躲过这次的灾难,于是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悲剧……”
无妄用肩膀顶了一下隔壁的斐慈,嚷嚷道:“这是你刚编的吧?”
斐慈觑了无妄一眼,正色道:“本王好歹是一国储君,说的话在你眼里就像儿戏一样?”
无妄用手挠了挠脸颊被风吹得痒痒的地方,点点头说道:“谁让你经常没事有事就打趣我。”
斐慈嗤笑一声,宠溺地望着无妄。无妄双眼看不见,所以从来不会对别人的注视感到害羞。斐慈越发放肆地看着,说道:“那是两回事。好了,你认真听吧。我不是那种会给你编故事的人,看来我也得改变一下平日里对你的态度了。”
他轻咳一声,继续讲述着之前的故事。
无妄这才知道,在那次意外后,那个叫江临的男子由于被太微百姓认为是不详人,所以被驱逐出境流浪到了凌霄国。凌霄国虽然平日里不信奉鬼神一说,但江临为人忠厚,通过预知梦帮助凌霄国的百姓们躲过了不少的劫难。因此,江临也被招到宫里,被斐慈的父皇,也就是凌霄国当今的皇帝斐昱封为国师。
听完故事,无妄只是靠在一旁环抱着无陵宝剑应了一声。天知道斐慈说的事情是不是假的。自从无妄知道郁飞仙和自己说的事和郁府丫鬟姝儿说的大有不同,无妄便不敢轻易相信别人了。
即使对方是斐慈。
无妄一直生活在山上,同门待他如亲人,无妄从未想过世间上会有谎言的存在。可经过这次郁飞仙的事情,无妄发现原来世间上真的有人会各执一词,编造对自己有利的谎言。看来当年事情的真相,也只有师尊才知道了。可师尊自从升仙后就不知道去哪了,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问问师尊才行!
来到桃源镇的月待行馆,天色已晚。斐慈见无妄兴致不高,便安排了花瓣兰汤,让无妄沐浴后早些休息,明日再带他去一个地方,也许会转变心意。
无妄不说话,只是默默回到屋内休息。斐慈安排的兰汤很是怡人,放入了白玉兰和菊花花瓣,闻起来清香舒心,无妄感觉心情确实没那么紧绷了。他心想:“慈哥哥是一国太子,应该不至于骗我吧?也许那国师真的预言得很准,所以才会恐惧到需要将这些武状元全都关起来的程度。不过……”
无妄内心天人交战到一半,眼前忽地出现一张写满人名的清单。估计是灵鸢跑到了别的房间去玩,见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他念着上面的名字,忽然觉得煞是熟悉。上面的人名,好像都是曾经交过手的武状元或者是武林高手,虽然有几位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无妄从小就记忆力很好,不会记错的。
“奇怪……难道斐慈要把这个名单上的人全都抓起来吗?”无妄自言自语道,心想斐慈这样做未免过于无礼和霸道。但回想起这几日斐慈对待自己百般用心,又感觉当中是不是有诈。像斐慈这种生于帝王家的矜贵太子,嘴里那会有真话?无妄被前阵子郁飞仙的谎言伤了心,忽地觉得不能全心全意地相信斐慈,于是决定收拾收拾行囊赶紧回君靖山。哪怕是被天下人耻笑自己言而无信,也好过糊里糊涂成了帝王家的走狗。
他把灵鸢喊了回来,悄悄在房间里收拾起东西。他将斐慈买给他的华丽衣裳一件件脱掉,换上最开始穿的粗布麻衣,趁黑离开。
可刚开门,门外就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无妄少侠,那么晚了……你是要去哪呢?”
是斐慈的随从夕岚。
无妄嘴笨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想着赶紧用轻功逃掉。他闪避夕岚的追逐,一路逃到行馆最高的一座楼上。楼顶有一个观景台,虽朴素得很,但在月光的照耀下,却熠熠生辉。在银丝屏风后,那儿盘腿坐了一个人,无妄有些分辨不出那人是谁。
待夕岚和无妄挥剑铮铮斗了一会儿后,观景台那传来稚嫩的男声:“殿下,无妄少侠和夕岚似乎打起来了。”
斐慈听到小童栗子提醒,拿着书忽地站了起来,手腕上发出铃铛清脆的响声。
斐慈大呼:“无妄,你和夕岚半夜不睡觉,是在比武吗?”
夕岚喊道:“殿下,无妄少侠想走,我这是在留他下来呢!”
斐慈这才放下手中的毛笔,拿着剑往两人打斗的地方飞去。
“有趣,让本王也来和无妄比一比!”话虽如此,待斐慈飞到无妄身边时,他却一把将无妄拉到怀里,低声哄着:“今日你累了,快回去好好休息吧。别胡闹了,明天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无妄像一只炸毛的小猫一样,赶紧扭动身子从斐慈的怀里跳出来,举起无陵宝剑就想往斐慈腰胁刺落,丹枫见状赶紧护主,直接飞身过来用肉身保护斐慈。
无妄不想伤害无辜的丹枫,敛剑入鞘往月待行馆的围墙飞去。在一旁看着的西岑见状,赶紧拿出口袋里一直准备的羊肉干招呼灵鸢到他身边。这样一来,无妄没了视野,也不好逃跑,险些从高空上掉了下去。
“小心——”
斐慈一个旋身,直接将无妄再度搂在怀中,大手放在无妄的腰肢上,轻浮说道:“你就留在我身边吧,你看你那么瘦,多吃点。”
无妄大怒,叫道:“你个无耻之徒,别把我当姑娘那样调戏!看我今天要了你的命!”
“那你要吧。我和你单独打一架怎么样?”斐慈抱着无妄轻轻落到地上,和他拉开了距离,并挥手让其他随从不要出手。
“当真?”无妄没想过斐慈会提出比武的要求。
“无妄,你若是念着我的好,就让着我点。”
斐慈挥剑冲过来,直接劈面猛击。他的剑由玄铁制成,浑身散发寒气,虽然极薄,但是无妄曾经拿起来耍过,还是挺重的。听斐慈说,这是由凌霄国失传的铸剑术打造的,剑柄上雕刻着金色蛟龙,在幽黑色的剑身衬托下,透着着一股杀气。
无妄挥着无陵宝剑,可以通过眼前昏暗处的光波流动,依稀推测出斐慈的下一式。他的剑法有些独特,无妄从未见过。看来斐慈作为凌霄国的太子,武功还是了得的,平日里不过是藏拙罢了。
无妄虚挥着剑,只守不攻。他不想伤了斐慈,毕竟自己答应做他的保镖,如今后悔,本就不占理。而且苍宿教导自己学武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到必要之时无妄不会主动出击。可斐慈来势猛恶,灵鸢又被西岑抓住,无妄不仅要防守,还要控制好力道免得伤了斐慈,难免有些手忙脚乱,招架不住。
其实想要取了斐慈的性命,无妄只要一招即可。斐慈的剑法里有许多破绽,无妄单靠耳朵就能听得出来。特别是斐慈戴上了无妄送的铃铛手镯,一举一动皆在掌控之中。可斐慈待自己不薄,无妄顿时心软。他一个筋斗翻到竹上,微微喘着气抱拳喊道:“慈哥哥,一切都是无妄不好。慈哥哥的做法,委实出乎意料之外,我思来想去,实难坦然以对,所以不能继续与慈哥哥同行了。这几日来受了慈哥哥的好,无妄无以回报,只能说声抱歉!”
说罢,他便转身飞走。
斐慈打得吃力,额上渗满了汗,实在是无力再用轻功跟上。其他随从想要飞身追赶,却被斐慈喝住:“别追了。追到了又如何。他心有不服,也不会继续待在我身边。更何况,我们根本打不过他……”
斐慈将西岑怀里的灵鸢抱过来,怜爱地摸了摸它的脑袋,随后举起放飞到天上,说道:“去吧。无妄就在前面,快去追他,做他的眼,替他看路。”
灵鸢急急鸣叫,影子渐渐隐没在乌云中,只有几根银白色的羽毛掉落下来,证明斐慈和无妄相识一场。斐慈俯身拾起一片白羽,放到鼻下轻嗅后自言自语道:“无妄,我们还会见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