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柏颜趴在洗手台上,手指抠向喉咙深处,随着一阵生理性的痉挛,酒和食物从胃里反流,灼热、辛辣,冲向口鼻。
“呕……呕呕!”他发出痛苦的呻吟。
洗手间的门从外推开,黎姐走进来。
“你进来干什么……这是男厕……”王柏颜满头是汗,拿清水漱了漱口。
黎姐给他捋后背:“你今天状态这么差,吃点药?”
“还不能走吗,”王柏颜露出崩溃的神色,这是他今晚第三次催吐,“我真挺不住了,让我走吧,姐。”
“再挺挺,”黎姐温柔地说着霸道的话,“一会儿有大佬到,平台从海外空降了一个副总过来。”
王柏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受控制地又吐起来。
“弄好了出来,”黎姐轻拍他的肩膀,“小王等着呢,给你补补妆。”
王柏颜捂着肚子抬起头,盯着镜中的自己。一张清秀的脸,却被汗水和残妆污得不成样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认不出这个人是谁。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他不得不对自己默念,别人想遭这个罪还没机会呢,黎姐只带他来酒局,因为只有他是第一名,是C位。
深吸一口气,他理好西装领口,挺直背脊走出去。
补好妆回到包厢,黎姐说的那个新副总已经到了,坐在主位上,正听着满屋子露骨的恭维,目光扫过王柏颜,没有一秒停留。
“哎呀吴总,我们回来晚了,”黎姐当然要给自己带的人找存在感,“这是我们今年限定团的C位,柏颜,快,自罚三杯!”
马上有人起着哄找酒,茅台,53度,齐口三杯。王柏颜笑着走过去,站到吴总身侧,说着赔罪的话端起杯,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火辣辣烧过喉咙、食道、胃,他依然笑着,要去拿第二杯。
“好了,”吴总拦下他,“一杯意思到了,坐着去吧。”
王柏颜有些意外,不禁打量起这个副总。四十多岁,皮相生得相当好,虽人到中年,但面颊瘦削体态匀称,架一副金丝眼镜,鬓角有几根银丝,品味和样貌相得益彰,从西装到香水,都透着一股资本主义黄金时代的浮华。
黎姐说着场面话:“柏颜,你看吴总这么体恤,你也得表示啊。”
“孩子一看就多了,”吴总摆摆手,有点责备的意思,“不能这么搞啊,身体搞坏了。”
满酒桌都是拍马屁的,连声附和:“就是,小黎,吴总说得对,身体搞坏了怎么上台,怎么给平台赚钱?你回去好好反思!”
话到这个份上,按理说王柏颜就能借坡下驴躲掉这两杯大酒,但他不知道打哪来了一股倔劲儿,抓起酒杯,一气儿连着两杯,全干了。
这份豪气出乎一桌子人的意料,气氛一下子顶起来,吴总也不免笑了。王柏颜忍着胃里的绞痛,把空杯口朝下亮给所有人看,他混迹娱乐圈太明白了,上位者越是展现自己的大度,下位者越要把面子给足
“孩子真不错。”吴总这才第一次把目光投向他。
黎姐也觉得脸上有光:“柏颜出道不易,还望各位老总多提携。”
吴总立刻问:“最近平台有什么大一点的项目?”
黎姐顺势答:“有个舞综眼看要录了,叫为舞而生,柏颜前一阵去面试来着。”
王柏颜这时候有点多了,脑袋涨着,人也站不稳,顺嘴接话:“我一定努力,就是忽总好像不太喜欢我……”
这话一出,席面立时静了,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忽总,”吴总的声音冷下来,“哪个忽总?”
左右你看我我看你,向他耳语:“呼啸传媒的老总,忽地笑。”
吴总垂下眼不发一言,王柏颜站在他旁边,冷汗顺着脖子淌了一背,疯狂想着怎么找补,忽然,吴总指尖敲了敲桌面:“就这么定了,舞综常驻。”
黎姐瞪大了眼睛。
王柏颜再次打了个寒颤,酒瞬间醒了。
第二天忽地笑到爱驰翼,还没进会议室就接到了修改后的方案,除明星主理人外仅有的三个常驻选手,没有一个是展澈的名字。
“王柏颜?”她拧起眉头。
抓着方案冲向会议室,刚要推门,背后有人叫住她:“笑笑。”
一把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带着无数记忆的碎片,穿越十几年的光阴冲进脑海,她愣了愣,缓缓转身,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人。
一架金丝眼镜,一双平和中藏着狠戾的眼睛,被许多人簇拥着。
一个名字轻轻从齿间碾过,“吴在也……”
“好久不见。”吴总向她伸出手。
忽地笑盯着那只手,迟迟没有动作。
吴在也不在意,自顾自笑着:“听说你这几年干的不错,以后多多关照咯。”
多多关照咯,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么说,温和,阳光,让人想要依赖。忽地笑想起大学时的校园,想起活动中心的舞蹈室,想起那些笨拙的舞步,和背后紧紧搂着的手……
进了会议室,第一项议程就是隆重介绍吴在也,日本回来的高级管理人才,在巴黎和曼谷娱乐行业都深耕过,现任平台主管项目开发的副总裁。
忽地笑全程魂不守舍,意识在十五年前和眼前往返穿梭,原来伤口永远不会结痂,那些喜悦、悲伤、愤怒……
“关于嘉宾人选,我有个疑问。”直到撒野的声音响起,她才如梦初醒。
“之前展澈一直在名单上,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吴在也看向助理。
“麻烦工作人员把我发的图片投在大屏上,”撒野一副不肯妥协的样子,“以展澈的履历,他不在这个名单上就是笑话。”
“王柏颜顶的就是展澈的常驻,”助理在吴在也耳边解释,“两人没法对调,王柏颜原来不在名单上,他面试没过。”
大屏上出现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这是展澈的获奖记录,”撒野拿着激光笔说明,“世界冠军两次,世界级奖项十五个,国家及洲际奖项三十六个,奖项总计超过一百个。”
会议室里窃窃私语,都知道这是新副总的手笔,拿掉展澈,换上了王柏颜。但那又如何?领导的意志就是工作的方向,立马有人出来替吴总发声:“限定团里选一个,只能是C位,如果C位的资源被下位压一头,那粉丝打投的意义何在?下届选秀、下下届选秀,粉丝又有什么动力花钱冲击第一位?”
他看向吴在也:“选秀一直是平台最重要的创收项目之一。”
吴在也满意地点点头。
忽地笑跟爱驰翼合作这么久,也有一批追随者,何况呼啸传媒还是“为舞而生”最主要的投资方,展澈是她定的,她的人当然要出来力挺。
两边唇枪舌战,你讲一条道理我列一项因素,吵不出个所以然,忽地笑懒得看他们闹腾,拿起麦克风:“苏导,现在的嘉宾构成是个什么情况?”
项目总导演连忙起身:“现有明星主理人四位,进入总决赛环节的嘉宾三位,这七位相当于常驻。初舞台共有五十七名舞者,首轮淘汰一半以上,从第二轮开始有个人舞台的舞者是……二十三名。”
忽地笑当机立断:“飞行加一个,二十四个。”
她朝撒野示意:“展澈上。”
撒野耸耸肩,虽然不满意,但服从安排。
她目光扫过众人:“还有别的意见吗?”
偌大的会议室鸦雀无声,新副总虽然到了,忽地笑也给了他面子,但对这个场合这个行业,她有绝对的掌控力。
吴在也感受着她释放出来的能量,未置一词,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神情。
散了会,撒野第一时间给展澈发消息:“定了,飞行。”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这么快?”
接着是第二条:“谢谢老师。”
撒野回复:“别谢我,谢忽总。”
别谢我,谢忽总。
展澈看着微信聊天记录,走进“为舞而生”的录制地点。这是栋条件简陋的建筑,飞行嘉宾的休息室是大排练厅上临时搭建出来的一溜隔间,每个隔间用厚塑料布遮挡,布上贴着演员名牌,就算是门了。
“喏,台本,”田姐把一沓纸扔在塑料凳上,“我去黎姐那儿帮帮忙。”
展澈拿过来一看,挤挤挨挨的全是中文:“田姐……”
“这个,”田姐掏出翻译笔,“我特地申请的,我可没空一个字一个字给你念。”
展澈道谢,挺大的个子往塑料凳上一坐,开始一行一行看台本。翻译笔精度有限,台本里的舞蹈术语又多,他只看了个大概。
工作人员拿着喇叭来通知初舞台带妆彩排,田姐一直没回来,他只好自己换了服装,简单的白衬衫白裤子,去化妆区排队。
他和王柏颜同一个外务,公司只给配了一个化妆师,眼下正在二楼围着C位忙活。好不容易快排到他了,排练厅进来几个穿牛仔靴的舞者,挤到他前头,逼着他往后让。
展澈不动。
他们傲慢地嚷嚷:“我们是卓琢的伴舞,马上走台了!”
展澈不认识什么卓琢,还是不动。
“哎你……”
“展澈?”撒野挂着艺术指导的牌子,拿着对讲机走过来。
伴舞们认得他,灰溜溜低下头,乖乖跑后头排队去了。
“怎么在伴舞通道化妆?”撒野不解。
展澈如实说:“化妆师在楼上。”
撒野明白了,紧接着又问:“公司没给你配伴舞?”
所有资源都倾斜给王柏颜了,展澈指着自己胸口:“除了这个身体,我什么都没有。”
撒野没想到他是这种情况,初舞台还能对付,进入个人舞台环节,没有成熟的编舞和伴舞团队,他将寸步难行。
这时轮到展澈了,他朝撒野笑笑,主动伸出手:“我可以的。”
那笑容是如此明媚,看不到一丝阴霾,撒野用力握住他:“加油。”
从排练厅出来,撒野越想越气,给忽地笑打电话。
“嗯?”那头似乎正忙。
“跟你申请笔经费。”
忽地笑有点取笑的意思:“展澈又怎么了?”
撒野很严肃:“他没有伴舞。”
电话那头静了。
“他没有伴舞,没有编舞师,连化妆师都没有,”撒野连珠炮似的,替展澈感到不公,“他和伴舞挤在一起化妆,他是世界冠军!”
那些人抢走了他的常驻,连个化妆师都不肯给他,这就是他只身来闯的圈子,人人捧高踩低,处处弱肉强食。
而他,也才二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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