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念醒来的时候正是个晴日,他眯着眼,有些不适应周围的光线,等四肢的知觉慢慢恢复,腹部传来隐隐的钝痛。
眼前总是会隆起一座小山一样的被子此刻平坦一片,没了压坠感,好像身上卸去了个沉重的包袱。
他有些迟钝地动了动手指,上面夹着个小夹子,连着旁边的仪器,上面的线条起伏着,大概是他的心跳频次。
门被轻声打开,走进来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样的人,正一边走一边看着手里的病历本。
他先是走过来看了眼仪器,动笔记录着什么,接着看向病床上的喻念,检查了遍手上的一应事物,接着视线带过喻念的脸,与喻念的眼神对上了。
喻念有些累地撑着眼皮看他,对方好像没想到会和醒来的他对上眼,愣了一会儿,接着马上开口:“你醒了?”
喻念点点头,抿了抿唇,医生走到一旁兑了点温水喂给他,喉口得到了湿润,他才试着开口:“宝……宝宝呢?”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怪调,像是许久不会说话的人发出的声音,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
“孩子很健康,是个小男孩儿,看体格以后大概会是个Alpha。不过现在暂时还在育婴箱里,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能把孩子抱来了。”
喻念还有些懵懵的,他就像做了场梦,他坐在行驶的电车上,不知道到站会是什么地方。
电车驶入黑邃的洞口,他在黑暗中觉得大概自己即将准备迎接未知的痛苦,耳侧却传来雨滴打在车窗上的声音,越来越急,等再次迎来光亮的时候,窗外是密连飞驰的水幕。
原本以为生产的阵痛和煎熬变成了梦境里玻璃窗上的雾气,他抬手擦了擦,刚要看清窗外的景色,梦醒了。
“你睡了快一个月了,万幸终于还是醒过来了,一定是在梦里也在挂念着孩子吧。没事的,那些痛苦都结束了。”
痛苦都结束了。
喻念缓缓将手盖在自己平坦一片的小腹上,心想或许是时候告别了。
*
由于卧床有些久,喻念最近在试着在病房周围走动,也算康复训练。
他站在育婴室外,隔着玻璃窗看到了正睡得香甜的宝宝,旁边贴着块儿爱心形状的贴纸,上面写着“喻念”。
他全身的每个地方都小小的,两个拳头像捏的饭团一样握得紧紧的伸在两侧,就像个要抱抱的姿势。
喻念有些后悔自己过去没有吃得多一些、好一些,不知道有没有给宝宝足够的营养,不知道自己起伏的心绪有没有影响到他的成长,不知道他的眼睛会不会和自己吃过的葡萄粒一样圆滚黑亮,不知道他提起的小拳头会不会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原来原苓过去说的常觉得对他们有亏欠会是这样的感觉。
还有什么比血脉相连更能牵动着彼此的心呢。
虽然隔着玻璃,喻念仿佛能与他的呼吸同频,看到他细微的呼吸带起的气流波动,他甚至在想着宝宝以后的眉毛、眼睛、嘴唇会长成什么样子。
有根名为牵绊的红线穿过阻碍牵在两人的手腕处,仿佛要将他从陆地上带离,轻飘飘地踮起脚,被带着去碰触云端。
喻念就那样痴痴看着,直到双腿有些酸胀,才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
喻念醒来后没多久,刀哥他们便一帮人来看过他,宝宝被抱到了喻念身边,卢音和叶筱筱戳着他布丁一样绵软的小脸蛋儿,宝宝也不怕生,咧着嘴笑着,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之后是什么打算?”刀哥今天将头发盘了起来,原本鲜红的指甲也卸掉了,偶尔看卢音他们一眼,不甚感兴趣的样子。
喻念脸上的笑容顿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了。
“我应该,会带着宝宝回下城区。”
刀哥好像并不惊讶于喻念的决定,“你是来找人的吧,找到了吗?”
喻念找到了那个人,却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昨夜他正看着床侧睡得香甜的宝宝入神时,病房门被推开了,他以为是例行检查的护士,没有多加留意。
等到床侧的椅子上坐下个人时,他才猛地抬起头来。
是梁悬想。
他看起来比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受伤的样子还要虚弱苍白得多,头发虽然打理得很整齐,但双颊明显消瘦了许多,整个人裹在黑色的大衣里,显出些冷漠疏离的气质。
喻念从医生护士口中得知了那天送自己来医院的是位Alpha先生,但之后对方没再出现。
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吃食都有专门的人送来,自己住着单人病房,宝宝也明显是被用心照顾着的样子。
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这些的花费,护士笑着告诉他这是医院的救助政策,不用自己掏钱的。
他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
昏过去前他好像看到了个模糊的影子,并不能确定对方是谁。
梁悬想坐在一旁,眼神似乎只是随便找个落脚的地方一般,看向熟睡中的宝宝的脸。
比起刚出生时的瘦弱样子,宝宝的成长速度显然很快,带着点口水的嘴唇薄薄的,但形状十分好看。
喻念有些紧张地握住被褥坐起了身,梁悬想的目光便又自然地转向他。
昏睡的那一个月,喻念几乎是靠着营养剂补充着身体必须的营养,刚醒来时除了双腿浮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最近他按时吃饭、锻炼,气色比以前要好了许多,脸颊原来的肉也慢慢恢复了,本就是一张圆脸,看起来甚至像十七八岁的样子。
他身旁躺着个眉眼暂时还看不出哪处会和他相像的小豆丁,很难想象喻念孕育了这样一条小生命。
“恢复得还好吗?”
喻念点点头。
“你之前住的那栋房子,已经接连拆掉了,里面剩的东西都暂时寄存下来了,你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去提。”
“那个房子,不是我的,不过东西我会告诉老……房主去提的。”
两人沉默下来,梁悬想只静静坐着,也并没有尴尬的样子。
宝宝这时发出梦呓声,像要醒转的样子,喻念有些紧张地去看,轻轻拍着、哄着。
好在小家伙似乎只是有些睡得不安稳,此刻醒过来也不哭不闹的,滴溜着眼睛来回看着他们两人,还吹了个小小的口水泡泡。
梁悬想的视线缓缓落在他抿紧的花瓣一样的嘴唇上。
喻念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梁悬想,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你要抱抱他吗?”
他几乎是带着些决绝的意味看向对方,抿紧的嘴唇却也暴露了他内心极度的挣扎。
如果两人的距离和身份仅限于陌生人,那这实在是个莫名且有些唐突的提问。
可他还是盯着对方,眼里带了少年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痴缠执拗的意味。
病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护士撞见这一幕似乎有些惊讶,特别是在看到椅子上坐着的梁悬想,嘴张得更大了。
“到午饭时间了,我来抱宝宝。”
从她这里看过去的喻念仅仅是个穿着病号服的背影,头发有些长得盖住了后颈,原本还抬着的头却瞬间低下了,看起来莫名颓丧的样子。
只是他的脊背很快挺直了,转身对着护士露出个笑,“好的,麻烦你了。”
*
喻念收拾了自己的行李,走的那天依旧拉着那个行李箱。
也许是气温回暖,电车站旁的李树冒出了密密的白色小花,风过,带起一阵带着香味的花雨,打着旋儿落在他和宝宝身上。
喻念给宝宝掖了掖衣角,小家伙卧在自己的臂弯,像抱着个小秤砣。
他的眉眼越发清晰了,薄薄的花瓣一样的嘴唇很像梁悬想,眼睛圆溜溜的又很像喻念。
不过大概也是自己臆想或向往的宝宝长成的样子,毕竟他还太小。
宝宝有了自己的名字,叫喻想。
喻念看着飘飞的花瓣,有些落在喻想的小衣服上。
自己应该也算努力过了吧。
过去他习惯将梁悬想继续当作当初遭遇变故需要帮助的可怜样子,可再度重逢后,无论是对方丢失了那段记忆,或是想以一种冷漠的方式处理他们的这段过往也好,他都已经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喻念身上穿着旧衣服、裹着梁悬想没来得及亲手送出的围巾手套,看着电视里衣着光鲜、并肩而立的梁悬想和林稚的时候,又遥遥地收获了一种莫名安心的情绪。
家里的变故应该得到处理了,他回到了亲近的人身边,大概腺体也得到了很好的医治,应该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挤出点信息素都很难吧。
他还有自己的未婚妻Omega,漂亮温和,两人的信息素不知道合不合拍呢?
昙林路25号已经变成了一片清理得很干净的空地,边缘围着圈黄色的警戒线,大概是在丈量着空间,不知道以后上面会新建些什么建筑呢?
少了杂乱的建筑,天好像显得尤其高、格外空旷。
大概梁悬想未来的路也会像那位新闻主播说的那样,一路亨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