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桐咨询完自己想要了解的，便告别律师，回家收拾明天的行李。

他的社交软件都没有收到什么信息。长大的朋友们都在忙碌、各自有生活，叶桐反而成了闲人。

晚饭他不想点外卖，而冰箱里的菜难以打理，叶桐只好煮了十多个抄手吃。

这是赵梧树包的，每一个都塞满了肉，鼓鼓囊囊的。

因为是叶桐自己调味，也没有赵梧树新做的生腌水萝卜和小青菜，味道和他第一晚自己煮的一样，比起赵梧树做的，口感仿佛差了点什么。

他坐在客厅沙发边，中文电影帧帧播放，直到晚上十点才结束。

门外仍然静谧，并没有人坐电梯上来。

窗外起了大风，呼呼吹啸着，明天有雨。叶桐关了电视，回卧室睡觉了。

次日天空果然阴沉。叶桐不想等下雨了再出门，早早就出发去高铁站候车。

因为叶家就在隔壁省，高铁最便捷舒适，也比较便宜。

他前脚走到高铁站内，后脚雨滴就从天空哗啦啦砸下来。

抬头仰望，透明的巨幕由玻璃组成，穹顶之上，展露出阴沉怒吼的黑天一角。

叶桐望着天愣神，他来的早，因而距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

周围人来人往，混着夏日焦躁的水汽味。

忽然，叶桐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唤他名字，

“叶桐！”

声音主人并不平静，甚至有些愤怒似的，听得周围路人惊惧回头看了一眼。

叶桐浑身一颤，回过头，就见赵梧树气势汹汹地奔来，眉眼阴鹜，手里还拎着一把伞，但没起到作用，赵梧树湿了一身。

他目光锁死叶桐，脚步匆匆，眼底似乎有些——害怕？

一道刺眼白光自黑云层破开，跨越千米直直照在赵梧树惨白的脸上，如索命厉鬼。

轰隆！——

高铁站外惊雷一声。

周围人不由得侧目。

叶桐站起来，赵梧树连忙说，“你敢跑！”

周围人瞪大眼，这又是什么剧情？！

！

但叶桐却没有如赵梧树害怕那样跑离，反而径直走向赵梧树。

赵梧树，“……？”

赵梧树原本黑沉的表情呆愣成空白，脚步犹疑地停下。

他愣神一会儿，叶桐便走到赵梧树身前，再自然不过的抓住赵梧树的手腕。

赵梧树在外面迎风狂奔了一会儿，又淋了大雨，手腕冰凉低温，被叶桐的手整个环住，仿佛要灼伤他的手臂。

赵梧树浑身气势都收敛了些，垂头看着叶桐，像被主人抛弃的败犬。

叶桐把他牵到角落，“你跑来做什么？”

叶桐放开他的手腕，赵梧树一瞬间目露不舍，盯着叶桐的手。

叶桐低头从背包侧包里拿出纸巾，抬手要擦赵梧树额头的水。赵梧树本能快于思考，下意识弯腰低头，方便叶桐动作。

路人忍不住瞥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一眼。

这两人站在角落，各有各的风姿。

高大的男人虽然淋雨狼狈了，但看侧脸和身形，像几十年前电视剧里最正统的男主，为了追人被淋湿的卑微的狗。

叶桐站在巨大玻璃边，皮肤莹润有光，抬起头时露出比小鹿更澄澈的眼睛，五官无处不精致，是女娲最精心雕琢的作品。

叶桐又拿出几张纸，叠在一起，想递给赵梧树，让他自力更生，赵梧树却捏住他手腕，把叶桐的手往自己脸上领。

赵梧树问，“你又要去哪里？”

对方手心太冷，叶桐心一软，还是继续擦拭。

“堂哥邀请我去隔壁省探亲，就在隔壁省，明天就能回来。”

这话安抚意味十分明显了。

赵梧树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蹬鼻子上脸，尤不满足，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下一刻，赵梧树感觉到，原本在他皮糙肉厚的脸上动作轻柔的手，忽然加重了力气。

观察叶桐的神色，赵梧树敏锐察觉到，小叶同学有点生气了。

叶桐瓮声瓮气，“我联系你？”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赵梧树花了一分钟思考。

小叶的耐心显然即将告罄，纸都快被叶桐擦穿了，绕是赵梧树皮糙肉厚，也有点疼，但他不敢说话。

终于在瞥见叶桐的耳机是灵光一闪，慌乱地从兜里摸出沾水的手机，

“我马上加！”

他把手机放在裤边擦擦水珠，然后一看手机屏幕更湿了。

叶桐，“……”

他丢给赵梧树一张纸，叫他擦手机。

两人终于加上了联系方式，是赵梧树操作的，他拿着叶桐的手机，把自己能在地球上留存的联系方式都加了个遍。

“我想去。”

赵梧树说。

叶桐摇头拒绝，

“不行，你还有工作吧。而且爸妈知道了怎么办？”

广播播放，叶桐要坐的高铁开始排队了。

赵梧树最后捏住他的手，盯着叶桐的眼睛，道，

“等你回来，我有事向你说。”

叶桐一愣，“好。”

——

H市天朗气清，蓝天一眼望不着边际。

叶桐一下高铁，走出站口，便见到了等候的叶有文和一个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与叶桐去世的生父长得十分相像，叶桐走上前，那男人便涕泪横流，紧紧握住叶桐的手腕，

“好孩子，终于见到你了。”

“伯父。”

叶桐向他问好。

叶伯父的动作再次引路人侧目。

两个多小时前经历一场闹剧的叶桐，已经对旁人目光麻木了。

叶有文安慰住父亲，时间正好是饭点，叶有文早早订好了餐馆招待。

叶桐只抬头看了眼连锁招牌，神色如常和叶有文一起走进。

鑫望赵氏所涉产业广泛，餐饮、房产、日化制造，这家餐馆正是赵氏持有股份。走的是高端餐饮路线。

踏进包厢，一个老妇人被一中年女人搀扶着迎上前，也是哭着抓他手腕，叫他的名字。

一屋啜泣声和混合烟草味道让叶桐耳朵和鼻子都不太好受，可以说是受到冲击了。

但他还是忍耐着，安抚完老人，众人才落座。

“长得真像你爸。”

老婆婆道，

“你和你哥俩也像，简直是亲兄弟。”

叶桐没发表意见，叶有文都要汗颜了。

叶有文也算青年才俊，但是在叶桐面前，他那张青年期就微微发肿的脸，实在是很不够看。

“有文大学毕业后，应聘上旺合，这两年才升到经理，实在是太忙了。不过出差白川居然遇到了弟弟，是最好的事。”

叶桐才得知，自己这位堂哥是国内985毕业生，年纪轻轻就十分有能力，可以说一人脱贫，全家致富。

对方问他现在工作还是读书，叶桐说在国外读大学，最近才回来。

叶有文向自己亲爹解释他大学QS排名。

叶伯父一愣，随即道，“看来我们叶家祖坟埋的好，出读书料子。”

叶桐谦虚，“交钱进去的。”

“……哈、哈。”

叶伯父催他多吃菜。

“你哥公司最近在和闻叶地产合作，以后还会经常去百川，可以好好联络感情。”

叶桐从没听说过这家公司，但还是点了点头。

叶家人领他去家里待了一会儿，叶伯父说曾经的老家早就拆迁了，这是后来买的房子。

次日，在叶家人极力挽留下，叶桐百般道谢推辞，在下午离开了H市，傍晚回到百川。

前脚坐上出租车，就收到了赵梧树消息。

赵梧树：回来了吗？

叶桐：嗯，到百川了，出租车上。

赵梧树：那我下班去买菜。

出租车跑上高架桥，车窗外梧桐树茂盛的绿叶接连后撤，仿佛一片虚影油画。

叶桐盯着手机里的消息，安静了半响，还是没忍住，抬手捂住溢满笑意的眼睛。

司机刚下高架，叶桐又接到了电话，前后不过十几分钟。

他原以为是赵梧树打来的，一看通讯人，却愣了两秒。

“喂，妈。”

叶桐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响起温柔的女声，

“桐桐，你有时间吗？你爸待会儿回家，他想见见你。”

叶桐捏紧了电话，笑道，

“当然有时间，两小时后我就到。”

他重新给司机报了地址，司机开心了，郊区比市区远的多，横跨小半省会，能赚的钱更多。

挂断了电话，叶桐嘴边笑意全无，抿紧的嘴角暴露了他内心紧张。

走到赵家大门，他按响门铃，里面有人跑出来，唤他小少爷。

“小少爷，密码没有变，还是以前那个。”

那人在赵家工作许多年，叶桐也算她看着长大的。

赵父不再时，对他和赵梧树说话总带着亲近。

叶桐冲她笑笑，并没有反驳。只问，

“爸爸回来了吗？”

“先生在客厅。”

走到别墅门口，叶桐呼吸了两口，才踏进赵家。

他换好鞋，走过玄关，远远便看见了赵父侧脸和脑勺。

他发间已生长白发了，而且不少。

作为赵家独占大权的大家长，叶桐对他的记忆其实很少。

常年在外工作，可能半个月能见一次面，不苟言笑，看人的时候眼皮只撩开了三分之二，打量中带着审视。

“爸。”

叶桐走到客厅。

“嗯，赵叶桐回来了，坐。你妈妈在花园，待会儿过来。”

男人半撩起眼皮，打量了一眼叶桐。

“长高了，瘦了。”

叶桐端正坐下，给他倒茶。

比起慈祥的赵母，赵父则是另一个极端。他是传统古板的领导者，不允许任何人发表反对意见，家事方面堪称清朝余孽。

赵父问他学业，生活，丝毫不提当年的事。

叶桐观察他的言行，猜测赵父并不知道他的事。

叶桐主动提起叶有文，向他讲了昨天他才去了叶家。I

赵父眼神闪烁了瞬，直视叶桐的神色。

“找到了也可以聚聚，什么时候邀请到家里来，你妈妈招待。说起来，我也是很多年没听到有人叫我爸了，刚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人如何？”

老家伙说话可跳脱，叶桐每次和他对话都身心俱疲。

“人挺不错的，对我也热情。他们也说要来当面感谢你们。”

对于赵父对于父亲的感叹，叶桐没发表意见。

赵父喝了一口茶。

心里暗笑，捡来的孩子会给他倒茶喝，亲生的儿子却会把热茶泼给他脸喝。

“回来之后，和你哥联系了吗？”

“和千里婚礼的时候见了一面，回家时又见面了。他工作忙。”

叶桐发表可以被调查到的消息。

赵父鼻子里哼出冷笑，

“他工作忙？呵呵，不过是在外面乱搞，白眼狼一个。”

据路千里告知，赵梧树这几年在外打拼，白手起家有了自己的企业，肤色都晒成老抽色。这种小辈在叶家属于祖坟一行青烟上青天，祖宗显灵了。

但在赵父嘴里，就是不务正业，狼心狗肺。

家是孩子的必疯港，这话赵梧树和他深有感触。

叶桐抿唇，不太愿意聊起哥哥似的，一向温顺的眉眼染上烦躁。

“我不太和他联系。”

他话落，裤兜里的手机就振动两声，只有叶桐本人能感受到。

他大多社交软件都屏蔽了联系人的消息，只给少部分人开启联系通道。

这两下振动，隔着布料，隔着距离，悄悄的，温热的，似乎是某人在谴责叶桐同学言不由衷、靖言庸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