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那样的目光觊觎殿下,我没挖了他的眼睛,还给他留了全尸,已是便宜了他!”
漫长宫道上,宋渊的低吼回荡。
小黄门执起的双手不由抖了抖,脚底如抹了油般退后:“小的这就去回禀贵妃娘娘。”
说罢,转身溜了。
萧玉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停搜刮着记忆中关于李威的一切。
可惜她想了又想,只记得父皇驾崩后,李贵妃被母后发配皇陵,李威自此再无什么音讯。
不知是死,还是活。
“殿下。”宋渊轻唤了她一声,欲言又止,“方才……”
萧玉容呆呆往后退了一步。
还是吓到她了……宋渊身子僵直,转过身去,恹恹道,“走吧,去见圣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
下人都被留在宫外,萧玉容身边也无照看之人,可宋渊走得极快,她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衣物费力跟上。
眼前冷漠背影,似乎与她所熟识的那个宋渊,渐行渐远。
她不禁自嘲,作为他的妻子,她从未深入了解过他,只当他是自己身边众多伺候自己的下人之一。
直到他真的登上皇位,死在自己面前,她也只是感念他对自己的好而已。
“宋渊。”萧玉容很少叫他的名字,然这回她不得不重视起他来,“等等我。”
她拔下发髻上缀着的珠钗,这些珠钗喧宾夺主、画蛇添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宋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到萧玉容拔下发钗扔在地上,似有怒容,他犹豫了一下,走到她面前。
“殿下,是我疏忽了。”
随着珠钗一根根落地,萧玉容压着性子让自己冷静下来:察人从细,他丝毫不顾及身后妻子,只一人踽踽独行,才是无意间暴露的真面目!
远处宫道上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长公主萧玉年,她乘着轿撵,身后跟着驸马低眉顺眼。
她这位长姐深得父皇宠爱,时常被诏入宫中,一番排场不是萧玉容能比的。
“五妹妹。”萧玉年微一抬手,抬轿的四个太监便轻轻把轿撵放下,“听闻你病了一场,这是病好了?”
萧玉容抬头看着长姐那微圆的脸,这么多日不见,她好像又丰满了些。
倒是自己与她相比,过得甚不如意。
“皇姐安好?”她问道。
萧玉年被她的驸马扶下了轿,抬眸打量着宋渊,笑道:“五妹妹好福气,驸马生得这般俊朗出众,叫你捡了个大便宜,唉,若是长姐也有这样一位驸马……”
萧玉容忙看向姐夫,却见他肥圆的面容不敢显现半分不满,只低垂着头。
宋渊与他见礼:“武昌公别来无恙。”
萧玉容也道:“姐夫安好。”
“哼。”萧玉年冷哼一声,板着脸道,“五妹妹是在嘲讽姐姐嫁了一位不如你的郎君?”
“皇姐为何会这样想?”萧玉容吃了一惊,她的长姐从前也是个温柔贤淑的性子,为何出嫁后变得如此多疑善变?
她又看了眼长公主驸马:难道是他让长姐为难了?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萧玉年仰起高高的头颅,冷笑道,“父皇如今正大发雷霆,你们夫妇两人,一个乱用谶语玩闹,一个为了颜将军杀人,杀的还是李贵妃的亲弟弟,可惜,就算没有李威告发,颜将军无诏回京也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
萧玉容皱了眉,听长姐的意思,李威被杀,实则是因他要告发颜将军……
她瞥了一眼宋渊,却见他依旧如常,无半分慌乱,仿佛是个局外人。
她自嘲一笑,原来自己只是个挡箭牌,他杀李威是为颜时这个好不容易拉拢而来的人才,却振振有词是为自己……
可笑!着实可笑!
“皇姐府内近日可有新鲜的郎君?”萧玉容凑近她,扯着那赤色广袖问道,“皇姐的长公主府,妹妹也才去过两次而已,何时再让我去一回嘛?”
她们这些姐妹,只有萧玉年被父皇赐了府邸。
萧玉年看了看宋渊,意味深长的笑了:“怎么,有这般容貌出众的驸马,还想要别人?是他不行?还是惹得你不开心?我记得你们大婚时,好像有个掉了孩子的妾?”
萧玉容不顾宋渊神情,连连点头:“那是他的心头肉,我这人皇姐知晓的,惯不屑和她人共享,夫君……更不行。”
听得妹妹似乎也未嫁得良人,萧玉年面色终于柔和了一些,拉着妹妹的手悄声道:“改日你来了,我给你安排些没伺候过人的。”
“那就多谢皇姐了。”
两人相视一笑。
“好了,你快去吧,别让父皇等急了。”萧玉年上了轿撵,不忘瞪了自己驸马一眼,“板着个脸给谁看!我身边几个丫头,你哪个没糟蹋过!只许你好色,就不许我们女人挑几个漂亮的玩玩?”
只见武昌公那又白又圆的脸上憋出一阵红,忍着怒气不敢说话。
萧玉容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难受,她长姐贵为长公主,也依旧逃脱不了所嫁非良人的命运,这世上良人又有几个?
譬如宋渊,去日苦多。
“殿下。”
这回轮到宋渊跟在她身后了。
萧玉容急匆匆走着,头上只剩华冠,整个人轻了不少。
“不管殿下信不信,我杀李威,确是因他冒犯殿下……”他跟在身后解释道,“虽长公主说的不错,其中也有他要告发的缘由……”
“不必说了。”萧玉容假意道,“我信驸马,如今你我还是想一想,待会儿面见父皇该如何说、如何做。”
宋渊攒紧双手,玄黑银边袖子外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他沉声承诺:“无论如何,有为夫在,断不会让殿下受一点伤害。”
*
大殿内,李贵妃已先他们一步到来,正跪坐在一侧抹眼泪。
萧玉容一进去,便听到抽泣声回荡在整个大殿上空。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她未理会李贵妃,朝上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臣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宋渊和她一同跪下。
坐在大殿之上的萧帝阴沉着一张脸,直直盯着殿中二人,半晌未曾开口免礼。
“快,快平身。”皇后看着两人却面露激动之色,“如今容儿也嫁人了,为娘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萧玉容的母后初时亦是小地方一个亭长之女,做了皇后反倒没那么多礼数规矩。
萧帝瞪了她一眼:“若要寒暄,回自己宫里!”
萧玉容亲眼看到母后眸光渐熄,之后一阵灰败,她的母后今也是“徐娘半老”,和殿内贵妃相比,如一朵快要开败的花儿,没了争芳斗艳的心气。
李贵妃适时一声哀嚎:“陛下!我那可怜的弟弟……”
“琼华。”萧帝缓缓开口,语带责难,“事情皆因你而起,你看该如何是好?”
萧玉容嘴角上翘,扯出一抹讽笑,自她有记忆起,她的父皇从未叫过自己的名字,总是冷冰冰唤她称号。
倒是李贵妃所出小皇子,他连喜好都记得清楚。
“陛下,这孩子虽自小顽皮了一些,可这么大的事,陛下怎能全怪在她头上!”皇后怨怼道。
“是啊父皇。”萧玉容抬头直视眼前帝王,“儿臣可是父皇的女儿,父皇怎可为了一个外人的兄弟,就对女儿发难!”
她岂会不知,她这父皇故意把事情安在自己头上,却绝口不提那出言撼动天地的“巧合”,分明是为借此事惩罚自己。
“谁是外人?”李贵妃忍不住抢先道,“那是本宫亲弟弟!若按辈分他也当得起你一声‘舅父’!”
“李贵妃好大的脸面!”萧玉容不等父皇免礼就地起身,走向李贵妃,“本公主倒要看看,哪家小妾敢让自己那上不得台面的兄弟,来做本公主的舅父!”
她二话不说举起手臂,狠狠冲李贵妃扇了过去!
“啪——”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大殿。
李贵妃捂着脸,目露惊恐:“疯了,五公主疯了!”
萧玉容顿觉掌心火辣辣一阵疼,可这才能解她心头之恨:“你仗着得了父皇宠爱,明里暗里都踩到我母后头上了!父皇被你迷了心智,本公主来替他教训你一番!”
“琼华——”萧帝气得直拍龙椅,“来人,把这个逆女带下去,杖责二十!”
杖责二十,这是要了她的命!
萧玉容转身冲他阴森森笑了一下:“父皇终于下令了……你这是要让儿臣死!”
“活该,你在大殿之上殴打本宫,陛下罚你杖责二十,已是轻的!”李贵妃恨恨道,“你还我弟弟命来!”
“你以为他是要为你出头、为你那兄弟出头?”萧玉容轻蔑一笑,“你以为你在他心中就这般重要?重要到他会为你打杀自己的骨肉?你错了。”
她望着殿上那勃然大怒的帝王,“父皇,女儿这呼风唤雨的能力,让您害怕了?”
萧帝逐渐沉寂,似乎在判断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陛下。”宋渊适时开口,道,“公主那夜玩闹,皆因李威对公主不敬,为难公主,事后他还在四处散播有关公主的谣言,惑乱人心,臣试问陛下,若公主真有此等神力,她自幼在宫中长大,岂不早有迹象?”
“决无迹象!”皇后慌忙摇头,道,“陛下可遣全宫的宫人来问!”
萧帝目光转向李贵妃:“这么说,全是那李威造谣?”
“陛下亦可将那夜在场之人全部抓了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