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用膳了吗?可要传膳?”听见声响,苏绾缡连忙从贵妃榻上起身。
天色已晚,许是已经沐浴过了,苏绾缡只着了一身素白里衣,平素里绾起的发髻也放了下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
微弱烛火跳跃着浮在她的肩头,整个人温婉得如同画中女子。
萧执聿喉头微动,指腹有些发痒,忍住想要抚摸她长发的冲动。
“已经用过了,怎么还没有睡?”他不动声色移开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顺手脱下外衫挂在了一旁的桁架上。
“大人还没有换药呢。”苏绾缡说道。
“我在书房已经换过了,不用等我。这一段时间应该都会回来得很晚。”
萧执聿走进,鼻尖萦绕着清香淡雅的兰花香气,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抬手顺着苏绾缡的肩头插了进去,将她垂在身前的长发顺到了身后。
苏绾缡站定在萧执聿身前,仍由他隔着秀发轻抚自己的后背。她抬眼看着萧执聿,面含担忧,一点儿也没有发现这样的举措有多亲密。
“此次旱情很严重吗?”苏绾缡问道。
闻言,萧执聿眉目间染上几分凝重,虽然稍纵即逝,但还是被苏绾缡敏锐捕捉到。
“没事,你不用担心。”萧执聿又恢复了往常一贯的温和模样,他轻拍了拍苏绾缡的后背,像是给了苏绾缡某种力量一般。
苏绾缡躁动的一颗心瞬间安稳了下来。
即便她知道萧执聿是在安慰她,可是萧执聿似乎就有这样的魔力,只要他说,就能叫人不自觉信服。
苏绾缡想起自己当初之所以会向萧执聿求救,不就是因为被这样的魔力吸引了吗?
事实也证明,萧执聿的确有游刃有余的能力。
“最近上京城周边不太平,你出去时千万小心。”萧执聿嘱咐道。
如今林州灾情严重,大部分的流民都已纷纷涌向上京,地方见瞒不了了才终于上报,民愤早已积怨,其中又不乏有齐王旧部浑水摸鱼。
如今的上京城可以说是鱼龙混杂,很难说清哪一天就可能爆发动乱。
知道叫苏绾缡成日待在府里不出门是不可能的,萧执聿知道她喜欢去周边村庄授课,所以也只能在尽量保证她的活动范围内叫她小心为上。
暗中再多派遣些人护着她。
苏绾缡知道如今旱情严重,否则圣上不会连续多日召萧执聿进宫。
她也不愿意成为萧执聿的累赘,于是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小心。
深夜,萧执聿又将苏绾缡捞进了怀里。
“大人,眼下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你还冷吗?”苏绾缡埋头在萧执聿的胸膛间问道。
声音里带着睡意的朦胧,听着瓮声瓮气,有些不解的样子。
萧执聿不置可否,“嗯。”
苏绾缡伸手,按在萧执聿胸前的手慢慢下移,环住了他的腰。
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脸庞更加深陷进萧执聿的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明天我问问府医。”
丝毫没有发现萧执聿被环抱时紧绷刹那的身体以及此刻头顶处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低沉呼吸。
萧执聿垂眼,凝视着苏绾缡的睡颜,半张脸陷入阴翳中。
·
得了萧执聿的嘱咐,苏绾缡便不再去长崖村了。
她并不能帮到萧执聿什么忙,只希望自己能够不成为他的拖累。
本是打算这几日都待在府内,哪知竖日便得了程清渺的相邀。
约她一起去城外施粥布善。
程伯侯府的施粥棚,周边自然是重重把守,安宁郡主亲自坐镇,府卫也是一等一的骁勇。
绝不会轻易出事。
苏绾缡索性闲来无事,不如去帮忙,于是当下简单收拾了一番便乘着马车出了城。
施粥棚离得京城并不算太远,苏绾缡一下车,便瞧见了一连片的大棚在平地上被支起,袅袅炊烟送来清甜的大米香气。
流民们被安置在了临时搭建起的大棚里,周边是看守的府卫,倒不会有人敢乱来。
苏绾缡被侯府的下人引着到了程清渺所在的施粥棚内,还未走进,便瞧见棚内的两处大锅前,站着的不仅有程清渺,还有祁铭。
苏绾缡下意识脚步一顿。
像是有某种感应一般,祁铭也在这个时候抬起了眼来,望向了苏绾缡。
与程清渺交流时唇边的笑意还没有消散,他就这样保持着唇边那处恰到好处的笑意凝望了过来,可人瞧着分明是笑着的,可苏绾缡后背却不由发起了冷汗。
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即便是笑着的,也叫人从心底升起胆寒。
感受到身侧人的眼神,程清渺也抬起头来顺着望了过去,看见苏绾缡的刹那唇边的笑意一下扩散得更深,连忙丢下了手中的大勺,朝着苏绾缡奔了过去。
“绾缡,快来。”程清渺笑着将苏绾缡引进大棚内。
“这是七皇子,你们见过的。”程清渺热情地介绍道。
“夫人。”祁铭拱了拱手,眼底的笑意还未消散,盯着苏绾缡的眼神直勾勾的。
苏绾缡绝非是一个喜欢无故揣度别人的人,可是驺虞山上的那件事,关于祁铭实在疑点重重。
且苏绾缡还没有忘记当时营帐内祁铭对她说的那一番话。
他是显朝的人,与祁诵是同胞兄弟,苏绾缡对他本就没有好意。
加之发生的这一连串事,苏绾缡更觉得此人心机深重,有种说不出的阴冷感。
就像现在,明明祁铭着一袭素白长衫,头系同色飘带,含笑望来,十足一副读书人文质彬彬的模样。
可苏绾缡总觉得他笑不及眼底,眼波流转间似乎能将人整个扒得皮都不剩。
绝非善类!
苏绾缡低头,屈膝行了一礼,“殿下。”
语气不咸不淡,既将礼仪做了个足,也不显熟稔,距离保持得恰好。
“好了,既然绾缡来了,七殿下去别的地方帮忙吧。”程清渺看他二人好像不太相熟的模样,赶紧打了一个圆场。
祁铭点了点头,笑道,“好。”
看着程清渺的眼神倒是比方才瞧着苏绾缡的柔和一些,只是眼神重新移到苏绾缡的脸上时,又不着痕迹浮上了一层染着笑意的寒冰。
竟然叫人一时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自己太过敏感。
接触上祁铭那似善意又非善意的眸光,苏绾缡微微蹙了蹙眉。
祁铭那眼神像是在看同类一般,有种他们二人有事瞒着程清渺,各自皆心知肚明的模样。可苏绾缡自认自己和他不是一路人。
他似乎很自信,自信自己绝不会在程清渺面前谈起关于驺虞山上的事情,于是很坦然洒脱得将这个地方留给了苏绾缡与程清渺二人。
转身离开得毫不拖泥带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回到上京已经多日,苏绾缡整日忙着照顾萧执聿的伤势,城内又并未传出安宁郡主要成婚的消息,竟然叫苏绾缡差点忘了这一号人。
忘了叫程清渺小心此人!
可如今来看,程清渺似乎和他相处的甚好?
苏绾缡眉心皱得更紧了几分,思绪还没有从中抽回,就被程清渺塞了一把长勺在手中,将她推到了灶台上的大锅前。
“在想什么呢?怎么心不在焉的?”程清渺搅动着锅内的米粥。
热气腾腾的雾气叫人眼前模糊得几乎不能视物。
苏绾缡张了张嘴,想要说,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她毕竟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她的揣测,怎能做出这样背后嚼人舌根的小人行径。
苏绾缡有些气馁,祁铭果然会勘破人心。
想他就是这样抓住了自己的弱点,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在自己面前暴露那般模样。
“你是不是想问我跟他?”
所幸,程清渺倒是心细如发,她看了一眼苏绾缡,就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轻笑着回了一句。
“七殿下人还不错,今日我们是碰巧遇见的,并非一早相邀。他正巧无事,便来搭了把手。”没等苏绾缡应声,程清渺自顾自解释道。
“那你对他……”苏绾缡闻言,也没有立马松一口气。
又是碰巧?
“他就是一个木头,谁会喜欢一个木头啊。”程清渺笑道,像是压根没有将这件事当作一回事。
眼见锅中的大米熬制得差不多了,也不再于此事上多作纠缠,立马唤人可以排队取饭了。
苏绾缡见此也不好再多说。
木头吗?
她看未必,此人精着呢。
可是偏生瞧着程清渺似乎喜欢得紧,这让苏绾缡有些头痛。
可她并无证据,贸然揣测,也不好。
更何况,即便有证据那也只能证明祁铭就是联系齐王旧部的人,并不能说明祁铭不是真心喜欢程清渺的。
毕竟林中相救是事实,若真是一段良缘,那她岂不是成了棒打鸳鸯散的那个人?
一日过去,施粥将至尾声。
程清渺还在棚内清点大米,就听见下面的人传来消息,说是从明日起,上京城将会关闭城门。
只需出不许进。
这也就意味着明日程清渺就不能再出城施粥了。
“绾缡,你先回去吧。我还需要处理这里。”程清渺很快接受了这个消息,决定先留下来,将这刚搭建好的大棚后续事宜处理好。
至少安置好这些流民,将剩下的大米尽可能公平的分发。不至于叫他们打起来,伤了老弱病残。
苏绾缡知道,程清渺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些事,自己留下来只会添乱。
于是先行一步。
连枝去了前面牵马,苏绾缡则站在了路口等待。
却不想,这一等,便又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城门一闭,这些流民的死活便不会有人再顾了吧。”祁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走到了苏绾缡的身后。
他看着苏绾缡挺直的脊背,缓缓踱步走到了她的身侧。
苏绾缡侧过身子,对着祁铭屈膝行了一礼,“七殿下。”
装作一副没有听见祁铭方才言论的模样,似不想与他多作交谈。
可祁铭像是没有发现苏绾缡的刻意疏离一般,继续自说自话道,“可怜这些流民了,大老远从林州来到上京,本以为天子脚下能得一碗饭苟活,却不想皇城竟然将他们拒之门外。”
祁铭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唏嘘,像是朝廷是放弃了这批深受春旱影响的灾民任他们自生自灭一般。
可是能够做出决定的不就是上层吗?
风玄日日召萧执聿进宫商讨赈灾之法,结果只是不痛不痒地关了城门。
祁铭这话,暗讽的是谁,不言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