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乘舟抬起朦胧的双眼,看到了一位老妇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乘舟啊!你这是做什么!”
贺母这些时日来为着贺乘舟的事情,一天好觉都没有睡到。
整日以泪洗面。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贺乘舟被放出来,结果他呢?
竟然跑去大闹萧首辅的婚礼。
萧首辅是什么样的人,那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够去得罪的吗?
好在萧首辅没有与他计较,否则,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若出了事,她可怎么办啊!
“娘,我这里好痛。”贺乘舟看清了眼前的人,眼泪再也绷不住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哪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裂开。
“儿啊!怪只能怪你们有缘无分。”
见着儿子流泪,贺母也绷不住了,只身上前抱住了贺乘舟。
“你不过入狱几日,她就转身嫁予了旁人。这样的女子,不值得你等待。”
“听娘的话,忘了她吧。”
“是我来晚了,若是我早点出狱的话,她就不会嫁给别人了。”
贺乘舟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可是远不及心里来得疼。
她为什么会嫁给别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乘舟不信苏绾缡会这样冷血。
“是苏伯父!”
“是他!”
“他见我入狱,前途未卜,便将绾缡嫁给了萧执聿。”
贺乘舟眼神一下变得清明,像是终于在纷乱中抓住了一点线索。
父命难违,他入狱的那段时间,绾缡定然顶着巨大的压力。
他必须救绾缡出来!
“乘舟!你又要去哪!你快回来,不要再去找她了!”
贺母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得在后面呼唤。
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只能眼睁睁看着贺乘舟消失在黑夜里。
她的呼唤根本唤不回贺乘舟一点儿神智。
真是作孽啊!怎么就被这样的女子给索去了魂啊!
贺母狠狠地在原地跺脚。
·
萧执聿早年父母双亡,亲戚友人大多断联。
如今身居首辅要位,身边竟也无一贴心长辈。
是以,大婚第二日,苏绾缡也不必早起向公婆敬茶。
一觉睡到自然醒,苏绾缡起身见萧执聿已经离开。
连枝顺着苏绾缡的眼神望去,促狭道,“大人一早便起了身,叫奴婢不用叫醒夫人,让您多睡一会儿。”
“待夫人醒了,便可去前厅用膳。”
苏绾缡点了点头,任由连枝扶着自己起身。
收拾好以后,苏绾缡便去往了前厅。
刚一走至院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道轻咳。
紧接着,便是轻尘的声音。
“大人为救贺司封,不眠不休了数日。想是那几日,夜里受了凉。如今,圣上体恤,许大人休沐,大人还是莫要再案牍劳形了。”
“如今积雪已化,大人不如和夫人一起去街上走走。”
“她未必愿意和我一起。”
萧执聿复又轻咳了一声,嗓音有些低哑。
连枝抬眼轻瞥了瞥身前的苏绾缡,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白皙的侧颌,辨不清表情。
苏绾缡抬脚,迈进了院内。
听见声响,轻尘侧头看来,见是苏绾缡,低着头便退到了一边。
“大人。”
苏绾缡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听见她的称呼,萧执聿眼神淡了一瞬。
“昨夜睡得可好还好?一切习惯?”
“臣女……”话落,像是骤然意识到什么,苏绾缡下意识抬眼,正好瞧见萧执聿望来的眼神。
她复又低头,轻轻点了点头,“都好。”
“若有不习惯的,大可吩咐连枝,连枝做不好的,就来找我。”萧执聿道。
苏绾缡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趁热吃。”
萧执聿站起了身,“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说罢,朝着院外离去。
轻尘忙跟在了他的身后。
“大人是已经用过膳了吗?”苏绾缡问道。
连枝摇头,也有些困惑,“大人平常也是这个时辰用膳。”
“今日或许是没有胃口吧。”
苏绾缡看着桌上的饮食,无一不是她喜欢吃的。
她一向畏寒,冬日里早晨更是没有什么胃口。
唯有这百合莲子羹,喝了倒是令人舒坦。
苏绾缡轻搅羹汤,“吩咐厨房,再做一份。”
桌上分明有两份饮食,他应是原本在这里等自己一起用膳。
许是见自己不自在,所以先行离去了。
书房内。
禀事的下人离开,轻尘忍不住皱眉。
“属下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在婚礼之日放了贺司封,白白让他来搅了大人的新婚之夜。”
“今日,竟然又惹出这样的事情。”
轻尘眉眼间止不住的厌烦,最怕的就是这种蠢人。
大人才将他从牢狱里捞出,他这会儿倒是又重新躺了进去,真是白白为他废了心思。
“要属下说,这次不如就多关他几日。省得叫夫人与大人生隙。”
“本官就是要他来搅局,最怕他不来。”
相比于轻尘的忿忿不平,萧执聿倒是冷静得许多。
他轻笑了一声,捻起茶杯细细品茗了一番。
贺乘舟倒是一颗好棋,如今,又要为他添一把火。
萧执聿侧头望向了空窗外,如今积雪消融,窗前的合欢树隐隐发出了几朵新芽。
这个时辰,她应该要来了……
轻尘听不明白萧执聿的话。
不过既然是大人吩咐,那他照办就好了。
当下便出了书房。
却在推开房门的一刹那,看见了苏绾缡。
轻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大人可在?”苏绾缡问道。
“在的在的。”轻尘忙让开了路,好让苏绾缡进去。
穿过屏风,还不见其人,苏绾缡又听见了一道低咳声。
她不由走快了几步,绕过隔扇,见那人脸色似比早晨时还要青白几分。
听见声响,萧执聿抬头,将唇边作拳的手放了下来。
眼里闪烁着几缕喜色光芒。
连带着,双颊都红润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绾缡今日听见大人咳嗦了几声,便差厨房做了这羹汤,润肺止咳,大人尝尝?”
“好。”
萧执聿弯了弯嘴角。
饮完汤羹,眼见萧执聿又要批阅公文,苏绾缡想了想,终是忍不住劝道,“大人日夜案牍劳形,今日便暂且休息一日吧。”
毕竟,他是因为贺乘舟一事才受了凉,昨日蜗居软榻上,怕是又给病情雪上添霜。
苏绾缡不是铁石心肠,无论如何,萧执聿救了贺乘舟,也救了她。
“听闻你素日最爱听戏,梨园近日新出了戏本子,我带你去看看。”
萧执聿长眸微眯,眼底经年不化的浓雾似乎拨开了几分,荡漾起点点涟漪。
也泛起人心底的湖漪。
“你怎知我爱听戏?”
她虽然爱戏,可是平素里哪里有机会能出府。
闺阁女子,最忌抛头露面。
就算有面巾可覆,林氏的唠叨也不会少。
久而久之,苏绾缡便也不看戏了,不如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来得清净。
萧执聿此刻已经站在苏绾缡的面前,他低头看她,抬手欲要将她耳颊上的碎发别过,却在将要碰上时停住了手。
苏绾缡抬头看他,他像是回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一瞬间落寞。
再回看她时,眸色又恢复了正常,他垂下手来,“我说过,我心悦你。”
·
初春渐至,积雪消融。
路面上的薄冰一一被铲除,萧府马车缓缓行驶在长街之上。
远处,日头已经升起,暖黄色的光晕铺满了上京城半片天空。
藏了一整个冬日的太阳,今日总算是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真容。
照得人身上也暖洋洋的。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看戏不过。
突然,一个妇人骤然冲向马车,将萧府的马车横街拦下。
苏绾缡一个趔趄,差点飞出马车。
好在萧执聿眼疾手快,长臂一揽,将苏绾缡拉了回来。
只是由于惯性,苏绾缡一下倒进了萧执聿的怀中,冷冽的雪松香袭来,属于男性的气息将苏绾缡团团围住。
叫人呼吸都滞了一拍。
“发生了何事?”
萧执聿将苏绾缡扶起,才掀帘问道。
“回大人,是一妇人。”
当街拦下首辅的车,在上京城中并不罕见。
大多都是向首辅请命。
苏绾缡只是常常听说,倒没有想到,今日竟然真的能够得见。
她抬手,欲要掀开自己这边的帘子,却猝然听见外面妇人的声音。
“绾缡啊,求求你救救乘舟吧!”
贺夫人!
苏绾缡揪住了车帘,贺乘舟又发生了何事?
“让她进来。”
萧执聿看了一眼苏绾缡,朝着马车外道。
“绾缡啊!你救救乘舟吧,乘舟都是因为你啊!”
一进了马车,贺母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跪了下来。
马车内很大,以至于贺母根本没有发现一旁还坐着一个人。
她如今,救儿心切,哪里还有精力观察四周的情况。
“贺夫人,发生了何事?”
苏绾缡搀扶着她的双手,就要拉她起身。
“乘舟昨日喝了酒,我要他跟我回去,他就是不肯!”
贺母每说一句话,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怎么都止不住。
“我本以为,他就是心里难过,想找一个地方醉酒,便由着他去了。”
“可……可谁知道!”
贺母一想起这茬,一下就哭得放开了声,“他竟然去了苏府,找了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