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行了多久,到得一处山巅,忽见霞光万丈,真是美丽。微微子被眼前景象迷住,不由落于那山巅之上。他的双脚落于地面之时,一叶扁舟也变回了普通的叶子,被一阵山风卷去。
山巅之上,山风猎猎,衣袂飘飘。微微子好久不曾看到如此壮丽的落日景象了,不由赞叹了一句:“真美。”
只见万道金光铺满天际,如同锦缎一半,绚烂多彩,美不胜收。
微微子贪婪地看着这美景,心灵仿佛被霞光所洗,变得纯净明亮。他的一生坦坦荡荡,清清白白,与徒弟在山洞里做的那些个污秽之事,即便污染了他的肉身,也污染不了他的心灵。
“不过是肉/体/凡/胎罢了,”微微子如是想,“我若舍不得这肉身,那便是我还未了悟。”
在猎猎寒风中,不知看了多久,天色逐渐变暗。霞光消失了,天边一片青白。大地落入黑暗,依稀可见山峦叠嶂的轮廓。微微子想着是时候离开了,但是脚步却并未挪动。
眼看夜越来越深,也无甚可看了。微微子终于转身离去。
连日大雨,微微子不得不撑伞而行。一把素雅的油纸伞撑在手中,身穿一身青色衣袍,迆迆然行走于大路之上。旁人都在为这雨天发愁,他却为这雨天欢喜。
雨中一片白茫茫,豆大的雨从空中落下,打在伞上噼啪作响。在微微子听来,仿佛一段曼妙的交响曲。
路边有一家茶点小铺,微微子看了一眼,还是走过去了。
进到店里,只见这店并不大,三四张桌椅,他拣了一张靠窗的坐下。也不要什么点心,只要了一壶茶。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窗外的雨景。
“哎哟,客官,里边请~”忽听店小二的招呼,微微子不由看过来。
只见一个少年书生走了进来,十六七岁年纪。头戴纶巾,穿戴阔气。生得是剑眉星目,一派谦谦君子风范。背上背着一个竹笼,衣裳被打湿了些。他一边掸着身上的雨水,一边嘴里不满地抱怨,“这雨也忒大了些。”
微微子看见这人,并不动声色,自顾自端起一杯茶喝着。
店里通共就两个客人,少年书生一眼看过来,“嘿”了一声,径直朝他走来。就在他这桌坐下了。
幽幽地看了人一会儿,少年书生说:“好巧啊。” 又见面了。
“是挺巧的。”微微子淡淡回应了一句。
“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随便走走。”
店小二端来了一壶茶和一些点心,少年书生见了,便拿过吃喝起来。
微微子见了,道:“我以为神仙不用吃东西的。”
“为什么不用?”少年书生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道:“你知道当神仙有多无聊吗?再不吃吃喝喝,有啥意思?”
“……”微微子沉默了。修道要求五脏清洁,于是他每日吸风饮露,不食五谷,自以为洁净。如今一见此等“神仙做法”,又有些迷惑了。难道成仙之后,便可为所欲为了么?
转念一想,凡体又如何比得仙体,凡体污浊沉重,仙体自然纯净。二者本身就是云泥之别。
“你的真名真的叫路人甲?”微微子喝了一口茶又问。
“啊,”少年书生肯定地回答,喝了一口茶,把点心咽了下去,道:“你为何觉得路人甲不是我真名?”
“我总觉得你的名字应该更响亮些。”
“哈哈!真的吗?”路人甲高兴得差点和盘托出,不过想了想,还是不要了。“名字不过一个代号而已,有什么要紧。不管叫什么,我还是我。”
“你说的不错。”微微子肯定了他。
“那么,你现在叫什么?”
“我现在叫微微子,”微微子回答,顿了顿,又问:“那么,我从前叫什么?”
“大王。”路人甲看到微微子奇妙地看了他一眼,忙道:“我可以叫你大王吗?”
“为何?”微微子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是问你从前叫什么吗?你从前就叫大王啊。”
“哦,”微微子道:“那我们从前是什么关系?”
“这个嘛,哈哈,”路人甲打哈哈道:“反正就是有那么一点关系。”多的他不愿说了。忙着去吃点心。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子看到窗外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店小二手撑在柜台上昏昏欲睡。店里除了哗哗的雨声,就是他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
微微子心想,既然已经聊了,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你上次离开的时候似乎很生气,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非得和他搅和在一起!枉我为你操了这么多年的心!你还是舍不下他!”路人甲极度气愤的话语依然如雷贯耳。
路人甲气的似乎是自己和谢灵之的事。他说自己非得和谢灵之搅和在一起,说明他们曾经搅和在一起过……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噢,这个嘛,”路人甲此刻已经没那么气了,他往四周看了一眼,问:“他呢?怎么不见?”
“他暂时不在。”微微子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暂时不在,那什么时候在?”
“不清楚。”微微子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你不用在意。都是我胡说八道的。我当时说完就后悔了。”
“是上一世的事吗?”
“是吧……”
微微子又想起了路人甲曾经说过的几句话,这些话令他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为何,就是因为你对妖孽的一念之仁!”
“三生三世都偿不清你的罪孽。”
“你就好好反省吧你。”
——据此推敲,应该是他对谢灵之这个“妖孽”的一念之仁,导致谢灵之犯下了什么罪孽,这罪孽让他三生三世都偿不清。所以路人甲要他好好反省。但是反省什么呢?他连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和谢灵之之间似乎颇有渊源。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谢灵之就很是亲近他。比如谢灵之化形就是看着他变出来的。才认识不久,谢灵之就想要轻薄于他。再想想前阵子那些荒唐事……他们不是“似乎颇有渊源”,而是“似乎渊源极深”。
谢灵之在微微子看来,不过是一条心地善良的蛇妖。究竟是什么事,能让谢灵之犯下滔天罪孽呢?
“难道我一直成不了仙,也是因为这个吗?”微微子心里想着,嘴上问了出来。
“差不多吧。”路人甲塞完最后一口点心,又喝了一口茶,道:“你太固执了。”说着瞅了人一眼,生怕人不高兴,还特地解释了一句,“说的好听叫执着,说的不好听就叫固执。”
“我一直都是这么固执的人么?”
闻言,路人甲不由嗤笑出声,“我都不想说。”
那一声笑令微微子听了不喜,微微子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说了还不如不说。
路人甲被他静静地看着,有些心虚,不由又道:“你也不用太在意了。反正你,你不和那妖孽搅和在一起,应该问题不大。”
问题大了,我已经和那妖孽搅和在一起了。微微子心说。
微微子眼睛瞥向路人甲放在一旁的乌龟背篓,这就是收了那几只蝶妖的法器了。看着平平无奇,也没什么特别。跟寻常的竹编鱼笼差不多,只不过形状是只缩头乌龟。缩头乌龟缩回的头部就是背篓的口。
路人甲见他看向自己的乌龟背篓,不由拍了拍那个背篓。那只缩头乌龟一被拍,就把头伸了出来,看得微微子一阵奇妙。
“它,它是活物?”
“它是神物。”路人甲神神秘秘地道。
微微子想起这只乌龟背篓曾经幻化成一座大山,那山妖雾弥漫,鬼气深深。他不确定这是妖物还是鬼物,反正不是魔物。
“我知道这背篓能收妖。”微微子道:“也能镇妖。”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他问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日后那蛇妖犯下什么大错,这背篓可以收他吗?”
“收不了,收不了,”路人甲连连摇头,“您太抬举我了。我怎么能收它呢!”
“可是蛇妖的道行并不高……”
“它的道行不高你自己就可以收啊。”
“可是我,终究是凡人。”微微子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通过跟谢灵之的近距离接触,他已经明白,此妖绝非池中之物。他日或许造福苍生,或许祸害苍生。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一旦他成了气候,就很难控制。
正说着,谢灵之从门外跨了进来。一看到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两人,便怒目圆睁。
“师尊!”谢灵之过来满是不高兴地道:“你怎么丢下我就跑了?”又看向路人甲,质问道:“你是不是想拿他修炼?”
路人甲: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微微子皱起了眉,在他说出更要命的话之前,禁了他的言。
“……”谢灵之说不出话来,气得干瞪眼。他在微微子和路人甲之间来回怒看。路人甲也在谢灵之和微微子之间来回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微微子看着这两人,忽然脑中闪过一个绝妙的主意,或许这是个不错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