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雾从没来过中心医科。

这里地形比较复杂，房间众多。

他们所在的这栋楼是相对封闭的一栋，似乎是专门为研究所这类重要事故提供出来的处理地点，人烟稀少。

她跟着他们一起左拐右拐的，期间也经过了正在抢救的两名研究员所在的房间，但也只能看到“抢救中”的字眼，也并没有家属等候在场。

其中一个房间突然就灭了灯。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具被盖着东西、略微有凸起的东西被推了出来。

其中一个人应该是认识王青青，在看到人时直接冲他摇了摇头，说：“已经完全没办法了。”

王青青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悲伤。他缓慢而又沉痛道：“我知道了。”

他们都是他的学生。

没有继续停留，他带着一行人跟在他们的身后，一起去了存放尸体的地方。

“我很看好你，有兴趣来实验室工作吗？”他边走边问程澄。

“谢谢，我会认真考虑考虑的。”

“我有很多学生。所有的学生中，我最喜欢的就是祝染。她非常聪明，总能想出别人想不到但又切实可行的想法。”在踏进观察间后，王青青很是感慨地说道，“真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一面透明的墙之隔，九具尸体全都停放在了另一侧。在众人的注视下，有穿戴好防护用具的专业人士走了进去，将遮盖住尸体的东西一一去掉了。

各种化学物质和尸体的味道交织在一起，仿佛是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齐雾明白这种气味只是幻觉，他们所在的地方决定了他们不可能闻到尸体的味道。

深黑色、焦硬的尸体表面布满了裂纹和破洞，完全看不出他们生前的模样。有三具尸体甚至只剩下了一部分。这种状态不同于人类的正常躯体，甚至和正常躯体的状态完全相反，就像是外面那些伫立在黑暗中的建筑像人一样躺了下来，就像是昼夜不息地运行在蒲逅分区的列车的燃料有了一个人形的大致躯壳，而他们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人。

齐雾感觉很混乱。听闻父母去世的消息后出现的勒住她的脖颈的怪兽再一次出现了，而这一次她的身侧只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程澄。

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将所有的压力和需要做的事情都甩给程澄。

所有尸体都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之后，有人正对着王青青汇报：“身份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他们确实都是实验室剩下的研究人员。经过对遗体的观察解析，他们在实验室保护机制被触发后受到了爆炸的波及，死因都是爆炸后封闭空间内的火灾。”

他没有说更多了，因为这里还有外人的存在。

也就是说，他们全都死于实验室保护机制？实验室保护机制不是保障实验室与周边环境隔离开的一种机制吗，为什么会这样？

这样不解着，齐雾也小声地问了出来。

程澄凑在她耳边轻声解释：“这只是第一层保护机制，是建立在实验室和实验室外部环境之间的。他们说的是实验室内部的保护机制。那一层保护机制……在被触发后，会抹除掉实验室内的一切。”

齐雾非常震惊，她第一次听说实验室还有这一层保护机制。

那岂不是研究人员也是一个高危职业了？

实验室保护机制的初衷是保证外界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受到任何实验结果的干扰。一旦被触发，就会保证范围内的所有都会被毁灭干净，不管是活物还是相关资料。可能他们在爆炸后也有机会可以逃出来、活下来，但实验室是不可能让任何活物在此时逃出去的。

因此他们现在手头的资料十分有限。

但事故后的外界安全优先级高于找到事故发生的原因，于是所有的实验室都保留着这样的保护机制。

“根据实时数据上传来看，他们当时确实是在分析数据。”

难道真的只是意外？

王青青却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继续问：“设备检修部门那边有说为什么会触发保护机制吗？意外触发保护机制的概率有多大？”

那人顿了一下才答道：“他们说检测时概率为零。”

“……当时实验室一点点可疑动向都没有吗？”

“没有。那边准备将这件事情以意外事故作结。”

王青青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以意外事故结束这件事情，越快越好。

他没再和那人继续讨论，而是重新看向齐雾，说：“好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肯定和祝染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了。但祝染作为重点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还需要为实验室的损失作出一些赔偿。”

齐雾突然感觉很愤怒。

祝染，包括剩下的那些研究人员，他们一直在为研究所做贡献，以至于大都忽视了自己的家庭。虽然和祝染接触的并不多，但她对自己这份在实验室的工作有多么喜爱，齐雾完全可以通过她的只言片语以及祝雨绝说的一些事情中看出来。

但研究所是怎么做的呢？

对，这件事确实不是你做的，但你得负一点责任；对，你确实是失去了生命，但你得赔偿我们的损失。

齐雾只在父母的羽翼下做过一些兼职，并没有真正在别人手下做过事，更没有在外界社会上工作过。

难道这就是工作吗？这就是工作了这么久的意义吗？

怒气接着便转化为浓浓的无力感。

生命是多么脆弱啊，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从身边消逝，而这似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当然，但我得先完整地带走祝阿姨他们的遗体。”她强撑着说。

“那你可能没办法办到了，”就在齐雾的脑子要炸开的时候，王青青慢悠悠地补充道，“最残缺的那两具遗体就是祝染夫妻俩，被发现时他们就已经不完整了。”

齐雾顺着他的提示重新看向墙的另一侧，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那两具尸体和那二人联系起来。

它们曾经是他们，这看起来令人难以置信。

她没有接话，只重复了一遍自己一定要把他们带走。

她不放心他们继续待在这里，尤其是现在。

“现在吗？太仓促了可不好啊，小姑娘。遗体保存也是一项技术。”王青青仔细地品味着齐雾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情绪，在心底感叹她们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程澄向前一步，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您放心，我们都已经联系好了，马上就有专业人士来接洽了。”

齐雾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被她拉着往前走了几步。

程澄继续说：“既然已经没有问题了，我们就先去签字了。”

王青青目送着二人离开，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祝染可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了，我当然也希望她死后可以得到安息。”

齐雾的内心感受相当复杂，并没有作出回应。

拐了几个弯后，她问程澄：“原来只是需要去签一个字啊。”

程澄没有回头看她，只盯着眼前的路，冷静道：“不是啊。他是负责人，但现在他同意了，所以只需要我们签一个字就好了。出示身份信息是基本流程。”

“原来如此。”

在程澄的示意下，齐雾回过头，发现王青青身边的两个人正跟在她们身后。

“签完字就先回去睡一觉吧，我认识的朋友一会儿就过来把他们的遗体接走了。具体位置我已经发给你了，等祝雨绝回来了你就可以带着他把他们接回去了。”

尽管已经很累了，但齐雾还是在犹豫了一下后坚持说：“不，我要在这里等着他们把祝阿姨他们接走。”

她实在是不放心。

程澄无奈，只好陪着她在这里等着。

将这一切都做好了之后，齐雾终于和程澄依偎着走出了这栋大楼。

外面天光大亮，原来第二天早已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