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洞中漆黑一片。
潮湿,阴暗,连空气中都弥散着一种沉重气息。
满山底的蛊花不知被何人削砍殆尽,一地残片,陷入泥里。
又闻,嘀嗒一声,洞顶积攒的雨露下沉,砸在地上,没入岩石表面,不大不小的深坑。
要说一刻钟前,沈知意还坐在洞外,听着里头逐渐难耐的躁动。
一息,两息,直到三息过后。
天空竟在这时飘起了微雨。
冰凉的雨点打在面门上,沈知意心下一动,紧闭的双眼也随即睁开。
他道:“我是不会管的。”
明明没有人在前,可他却又像是在提醒自己般自说自话道:“我不管!”
彼时洞中突然有道火光飞出洞口外,一把剑柄上挂着一尾火雀羽毛的长剑停在他眼前。
沈知意错愕呢喃道:“翎火。”
如果宝器有灵的话,这把叫做翎火的剑已经开口。
剑在空中转了三圈,敲敲沈知意的肩膀,又颤动。
瞧那意思明显是求仙尊快救人。
沈知意掐手,脸却别到别处去道:“你寻错人了,翎火,我与他早不是什么亲密关系,而是生死之敌。”
他垂眸,说着:“我绝不会救他。”
可后一刻,眼见求人不行的灵剑上窜下跳,里里外外,最后更是直接掏出了一个不知从哪浑来的晶石。
晶石被它一把丢在那仙长眼前。
沈知意瞳孔微缩,手也不经意伸出。
这块雷石是很多年之前,沈知意冲击渡劫期,过雷劫的时候墨瑾怕他过不去,所以去了昆仑,一个大家都不敢走的地方花命寻回的。
如今被仙长攥在手心,本来都不说话的临音又冒出将剑拿走了。
翎火在他手上绝望的挣扎,临音咬牙,抬手,就像碎了这打感情牌的狗东西。
但刹那,沈知意起身,向里走的动作就吓坏临音。
他喊:“沈知意!”
沈知意道:“别跟来!”话落,一道结界升挡住了临音,同时,这人又说:“放开翎火。”
临音不愿。
却听人说:“不然,死。”
临音:……
他攥紧的手握到极致后骤然放松。
……
洞中。
原本说好不救的人,又临时变卦。
沈知意朝着一个蜷缩在角落处的阴影走去,此时,他的内心复杂。
能将墨瑾带来这个山洞自生自灭,作为血仇,沈知意感叹,自己已经足够仁义。
可偏偏……缩在墙角里的那个人也足够乖觉。
在沈知意蹲身靠近的时候,墨瑾抬眼。
一双盛满水雾的眸子紧紧盯着沈知意半晌后,墨瑾抓紧了自己的双臂,哑声道:“你走。”
沈知意:!
登时,心中的一股火苗直冲天庭。
沈知意一把揪住了墨瑾的衣襟,语气又气又满含压抑的说:“墨瑾,你知不知道这毒不解你会死?”
隔着够近的距离,沈知意看着墨瑾的脸,紧盯他面上的每一个神情。
墨瑾的里衣湿了一大片,细密的汗珠黏住额前散乱的碎发。
他像一把火,灼烧自己的同时,也不忘将沈知意一同拽入九幽。
被墨瑾拿住手腕,沈知意像是被铁烫到,偏眼一瞧,事到如今,却不愿再避。
对着墨瑾的眸子,听他瞧了眼自己的反应突然说:“沈肆,你又没有仙骨,再说我们萍水相逢。”
墨瑾低头,骤然拿起一旁木枝扎了自己的右腿艰难说:“护你我是自愿的。”他拿开沈知意的手,强忍不适继续道:“但我们又不熟,遇到这种事情,你又何必忍着恶心,去救一个你本不愿救的人?”
话落,沈知意怔然,他道:“什么叫做不愿救的人。”
可是墨瑾不答,他摔到另一边,继续去用东西砸伤自己换取清明。
可是,他却忘了。
沈肆……怎么会不救墨瑾?
沈知意的脑子很混乱,在那一刻,他突然不再后觉的说道:“墨瑾,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
墨瑾听了,没答。
看着他那略微颤抖的背影,沈知意沉默,良久后,倏然的大笑回荡在谷中。
忽的,他不在乎。
无论墨瑾认得是沈肆也好沈知意也罢!他不在乎!
迟来的报复在那时扭曲,没有仙骨自有没有仙骨的解法。
只是这一次,救人的人扯了衣服不愿再做那个承受方。
墨瑾惊愕。
位置颠倒且互换。
……
沈知意在修仙一途上的天赋许是真的只在修仙上。
墨瑾想要挣扎,身体里的那股燥意被来人凝聚,逐渐融入他的脊骨中。
墨瑾看着沈知意,他那张脸上又狠又恨。
似乎很是不开心。
所以,他放弃了挣扎,抱住沈知意,感受到他眼中一瞬清明,墨瑾就忍住了疼,将手点点收紧。
洞外的雨声愈发的大了,这是莫山,一个处处布满毒物的地方。
临音看着结界逐渐握紧手。
一旁的翎火剑身的躲藏。
不单单是心魔又怎么样呢?
他撇了翎火说道:“沈知意为你杀我?”
长剑使劲摆,不敢惹祖宗。
临音却又哭又笑,蹲在地上,快变回原来模样。
白发,黑衣,但其实,临音这个心魔原本不长沈知意的样。
他和沈知意长的很像,但仅仅……只是很像。
他讨厌墨瑾!
翎火不知如何安慰他
空气中,冰莲花的气息又浅又淡。
隐隐还夹杂着三分血气,直到雨停。
晨雾弥散,那只使劲钻花的熊峰裹着一身花粉,又甩掉花上露珠,飞回了蜂巢。
徒留身后的残花,新开的一朵,在微雨后的清晨迎风发颤。
人总在短暂的报复后陷入无限空虚。
就像沈知意一点也不明白,在前一天的那个晚上,墨瑾为何总喜抱着他。
……
一日后的莫山最高处。
知道二人要入莫山之后幼惜就十分焦急。
她知道墨瑾和沈知意迟早也会出那里,只是,当沈知意抱着昏沉了一路的墨瑾来时,幼惜震惊。
寻宝鼠从云端往下落山顶,一路小跑的朝二人来时,沈知意只停在原处。
幼惜道:“仙师仙师,你们……”然后,她的视线移到墨瑾的身上。
幼惜捂住嘴。
沈知意道:“你们的人都来了吧。”说着,他就打算将人交出去。
沈知意不想留了,之后打算先离开一阵调查,墨瑾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却不讲。
给彼此保留一份颜面,但不是死仇之间该做的。
只是墨瑾还没有离开,紧闭了一天的双眼却在沈知意有所动作之前微张了。
沈知意的动作一顿。
墨瑾的手,就像彼此二人最初见面一般死死缠上了后者。
他说:“沈肆,你不负责吗?”
墨瑾的声音哑的不像话,飘飘落落在耳畔。
就像他也把自己的头埋在沈知意的肩头般,幼惜不上前了。
她看了眼主人,然后立马附和说:“仙师,宗门好久没客人,不如你跟我们走?”
沈知意没有回答。
他垂眸,思考良久之后发觉墨瑾还叫他沈肆。
对方不想点破,甚至不想抬头,不想被拒绝。
幼惜试探的问沈知意说:“仙长,不然您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我们……”
沈知意答:“没有了。”
话落,他就很明显的能感觉到墨瑾松了气。
他问可不可以回宗门?
可是青山派没了。
沈知意不知要回哪一个宗门。
直到问出这话魁首,墨瑾反应过来说:“沈肆,你跟我回去看看。”
墨瑾就是拿捏了沈知意最是心软。
所以在那话后头加询问。
一句“好不好”下去,连语气里都带着三分恳求。
叫沈知意一时分不清他的做小伏低,只觉心口一颤,咬牙,便拿出他的翎火跳上去。
幼惜见状惊讶且惊喜。
接着二话不说也赶忙追上指路道:“仙长,门人他们在前面。”
于是,一刻钟后沈知意惊异。
三日后,隔着云层,众人瞧见底下青山绿水。
一行白鹤,衔着青枝,飞行云端。
剑落时,青山派。
沈知意抬眼,凝望着眼前那副熟悉的匾额。
主峰大殿。
原戒律堂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白川正巧走出来。
见了墨瑾一行人,他目露欣喜,开口便招呼说:“墨师兄,什么时候回来了?”
墨瑾循声抬眼见人答:“刚刚。”
哦,刚刚啊,台阶上的白川闻言立即跑下来,他道:“你去看东西看好了没有,那花如何了?沈……”
“白川!”只是话音未落,墨瑾打断他。
一个暗示的眼神看的白川闭了嘴。
事情真的很怪异,原本该死的故人还在世。
所以,当青山派还出现在眼前之时。
沈知意不由开始质疑,十年前。
墨瑾说的一千三百五十人。
只是一切都不等师长深纠,墨瑾这逆徒那便早早结束了话题。
像是不想沈知意停留,两个时辰后,客房打扫出来。
此人又从后厨端来的药汁。
沈知意皱眉,沉默的看人。
半晌,他道:“你喝?”
墨瑾推了药碗到眼前说:“你喝。”
这是第三碗。
沈知意心头,那颗怀疑的种子终于落下,他开始抗拒喝药,并道:“我没病。”
墨瑾说:“沈肆,得喝的。”
是为了粉饰太平吗?
沈知意不懂,但他端起碗。
茯苓,白芷,黄芪……
同样……还平平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