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亦是不想去,但是戢修远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自己,一晃神,不知道怎么的就点了点头。
为了喂猫蹲得久了,双腿有些麻木,刚抬起头,戢修远的手伸到了面前。
“我扶你。”
又是这双手。
妘素葙略微不自然地撇开目光,搭上他的臂膀顺势站起身来,随即迅速地将手松开,双手交叠于腹前,恢复了往日的礼仪姿态,戢修远原本还想握住,见掌中空空,怔了一下,才收回了手。
侯府后面专门留了一大块场地作为练武场,是泥地,前几日又刚落过雪,地面泥泞不堪,黄黑色的泥水让爱干净的妘素葙无法下脚,只走到门前便停住了脚步。
“葙君不擅骑射,在此处看着夫君就好。”
他教养极好,好恶不显于明面,若是别的富家公子,早就理解了他话外意思,偏遇上了戢修远这个不会看人脸色的榆木脑袋,察觉不到,反而更加热情拉他进去。
“不怕,我还有一把礼射弓,义父当时给我的时候我还不屑一顾,觉得那弓拉力不足半石,颇没意思,你来之后我便想起来了,那弓可适合你了,又漂亮又轻巧。”他招手让侍从取来了那个装着镶宝画鹊弓的锦盒子,错金银弓弣,翡翠扳指和三十支孔雀翎箭羽。
见戢修远捧着锦盒期待的瞧着自己,妘素葙觉得头都大了。
“葙君......射艺不精。”
“我教你。”
他兴致勃勃地将扳指给妘素葙戴上,连拖带拽地将人拉到靶子前面,“离靶五步远,刚入营的毛头小子都能中,你必定行,拉一箭看看。”
妘素葙低头瞧了一眼,裙摆被泥水弄脏了。
若是妘玕和妘珰随便哪一位在场,都能看出来,主君现在在生气。
“葙君,确是不擅射艺。”妘素葙瞥他,话语中带着欲言又止的意味。
“习武第一步便是要勇于迈出!葙君必定可以。”
在他心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妘素葙的地位抬得很高,戢修远觉得他家正君虽然是娇养的贵家公子,但和某些官家教养出来的傲慢纨绔完全不同,和那些沉醉酒色的败家玩意儿更是不一样。
精通棋艺,通晓诗词歌赋,晦涩难懂的文章瞟一眼就能解出来,跟神仙一样。
妘素葙无奈地叹了口气,知晓戢修远是听不出自己的意思了,裙摆也已经脏了,罢了。
搭弓射箭。
弓弦贴近脸颊时,他的目光如水般沉静,箭矢离弦,箭羽划破空气的轻响宛如莺啼,“啪”地一声,落箭点偏得离谱,但好歹是插在了箭靶上,不至于过分丢人。
妘素葙放下弓,淡淡道:“只射这一箭便算了......”
"葙君好厉害!打上箭靶了!"
一旁的戢修远跳起来拍手欢呼,连带着练武场里其他随从亲兵也跟着欢呼,妘素葙持弓的手都捏紧了,但教养太好,面上依旧喜愠不形于色。
妘素葙想不通自己拿着一把礼射弓还射偏靶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见戢修远还唤来了副将许刃将自己的长梢弓取来。
他善骑射,惯用长梢弓这种适合马背速射的,弓拉力三石,战弓释放时有类似龙吟声。
"嗡——"
箭头直直戳穿箭靶,他弓弦都还未拉满,哪怕留了余力,力道之大,甚至都震落檐角的霜花。
中了把心,和妘素葙射中的是同一个靶子,只露出箭羽的箭和那支漂亮的孔雀翎箭羽形成鲜明对比。
妘素葙转头去看,戢修远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像是在讨个夸赞。
“夫君好射艺。”不咸不淡的夸完,伸手撩起鬓边的碎发,慢慢将弓箭和扳指都轻巧地放回锦盒内,行礼后轻笑着说:“夫君自己慢慢玩儿,只是莫要错过了晚膳。”
言闭,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正君怎么不继续玩儿了?”许刃凑过来问。
“我也不知道。”戢修远看看锦盒,又看看妘素葙离开的背影,觉得心中有点慌,他沉思了一下,对许刃说:“我有点慌。”
“慌啥?”
“我觉着葙君好像生气了。”
“啊?不能吧。”许刃摸着下巴回想着,“正君离开的时候还同你笑呢。”
“你不懂,我直觉向来很准。”他将弓递给许刃,慌慌张张地去追。
“啥啊?”许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谁之前还嚷着不想结呢,婚后就开始我不懂了,切。”他独自站在原地阴阳怪气的嘟囔一通,招呼着一旁练武的亲兵,“来打两轮。”
戢修远赶回卧房,便被守在门口的妘玕给拦下,“恭问武侯尊安,主君正在换衣,您稍等片刻。”
“妘玕,葙君回来的时候面色怎么样?”戢修远抓了抓耳朵,小声的问。
妘玕性子沉稳,低着头,一副视而弗见,听而弗闻的模样,“我未曾观主君颜色,不知晓。”
“那……那他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主君少有生气的时候。”
“我就是觉得好像惹他生气了。”
“……”
“若是他生气了,该怎么办啊。”
妘玕眨了眨眼,“主君性子温和,下人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大错,都是会被原谅的。”
戢修远砸吧嘴思忖着,这小丫头好似回答了,又好似什么都没说,若是妘珰在门外守着就好了,他不像他姐姐这般闷葫芦,好沟通得多。
换完衣服的妘素葙将门打开,就看到戢修远蹲在门口。
“夫君怎么没继续玩着?”
戢修远佞笑着挤进来,为妘素葙倒了杯热茶。
“这是做什么?”
“我就是……我就是觉得你有些生气了。”
“怎么会,葙君没有生气的理由。”
戢修远蹲在桌子旁边揣摩着他脸上的表情,半晌也看不出什么,问到:“你是不是不喜欢去靶场?那我们往后都不去了。”
妘素葙抿了口茶,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发出轻响,“射艺乃君子六艺之一,葙君岂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是葙君自幼身子弱,对此艺不太擅长罢了。”
戢修远暗暗点了点头,他觉得有些懂了,那就应该是不喜欢。
话语间,杯中的茶空了,戢修远审时度势地将茶水续上。
一杯。
再一杯。
三杯茶下肚后,妘素葙才有些惊讶地问:“夫君为何跪在地上,快些起来,地上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