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绾玉笑了笑,问他:“待我如初?”
“不是。”
纪梵狸抬起头,那双眼睛在初日的微醺下深沉如墨:“爱你与日俱增。”
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软糯,既像是讨要,也像是胁迫:“以后别再丢下我一人了。”
“那可不一定。”
“我想现在再追求你一次。”
“你从前装模作样追求很多次了,要我还是不答应呢?”她脸上依旧挂着笑,那笑容不似过往的算计和筹谋。
“那就再追求一段时间。”纪梵狸低声说着:“我现在二十五,多追求个十年也是应该的,我们阿玉往后还有很多个十年,阿玉看起来还这样年轻,走了个韩太师,程先生,宴公子......那些不知好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
说到这里,他重新组织了语言道:“......我不是什么好人,经不起其他人这般折腾,你如今已经做完了你想做的事情,不再欠什么了。你知晓,他们这样前仆后继,耽误我和你的每分每秒,可这不是阿玉的错,我只能强忍着不砍了他们。”
一句“不知好歹”,一句“不是什么好人”,一句“前仆后继”,君绾玉明知他嘴上耍滑头,但心里还是很高兴,她担忧道:“我比你略长一点......而且脾气也不大好。”
纪梵狸将下巴靠在她肩上,君绾玉觉得颈上传来炽热的气息,她听他低声说着:“我年纪也很大了。”
“脾气也不是很好。”
刚好般配,纪梵狸这样想着。
他的手覆上君绾玉支在桌上的手,紧紧抓在手心,见她没有挣开,将姿态放的很低:“你和我是不可能以分开告终的,没有其他可能。”
他这样霸道的人,往往将事情已经决定好了。
君绾玉有些哭笑不得,伸出一只手将纪梵狸散落在肩的秀发缓缓把玩着打了两个圈,故意膈应他:“你小时候对我怨恨极了,第一次见我也怕我怕得要命。”
他从她肩上抬起头,站起身来,将紧握的手改成十指紧扣,“我那时候真的是年少无知。”
君绾玉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俊美的惊人,从前在她眼中的男孩,少年,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已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看待。
她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借力坐直身体,然后凑头在纪梵狸唇边碰了一下,又一本正经的瘫了回去,她挑眉欲说什么,但她此刻已经无暇说什么了。
君绾玉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压在花托上,花瓣间的指尖微微蜷缩,身前的男人一改刚才的温柔,正轻搂着她的腰,细细的吻着她。
因为亲吻而变得敏感,纪梵狸粗糙手掌的纹路似乎要刻印在君绾玉的腰间,刺激的兴奋感让理智飞到了九霄云外,男人的气息萦绕在君绾玉周身,微弱的血腥味混杂在皮肤的气息中,让君绾玉每个毛孔的战栗不已。
那里是一片滚烫,君绾玉轻哼了一声,手臂在被抱起来时闭上眼情不自禁攀上了纪梵狸的脖颈,大氅底下的裙袍皱成了一团。
交织缠绵的吻,是纪梵狸灵魂深处对君绾玉翻涌滚烫的爱意无法抑制的宣泄口。
他看着君绾玉的脸。
我在等你睁眼。
在君绾玉觉得自己快窒息而亡的时候,纪梵狸终于松开了她,她的嘴唇已经破了,而纪梵狸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个人在鼻息交错间缠恋不清,纪梵狸情动偏头吻上她的眼角,君绾玉转眸望向纪梵狸,颤声说着:“疯子......”
纪梵狸鼻尖充满了她身上的味道,两年空落落的心仿佛都被填满了,他看着她,声音暗哑透着颤抖:“怪你。”
君绾玉笑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抓着我的手,手里都是汗也不放开,黏糊糊的不舒服怪我......我让你下面高高耸起,也怪我......嘴唇都被你亲破了,依旧怪我......还有什么是我做错的吗?”
纪梵狸闷声不语,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耳朵却烫的很。
“对你做错的事还真是多呢,要怎么求的原谅呢......”
纪梵狸紧紧的抱着她,饶是伶牙俐齿,但遇到君绾玉,他一直都是丢盔卸甲的一方。
君绾玉被他幼稚逗笑了,“你这是老赖行为。”
纪梵狸的怀抱温暖而又宽阔,君绾玉回抱着他:“你似乎很担心。”
纪梵狸捉住她冰冷的手揣在胸膛上暖着。
君绾玉正言道:“我已经记不清我的年岁了,但我愿意我的年纪从遇见你以后跟你同岁,生辰是遇见你的那一天,凡是认识你以前的事我都愿意把它们编排出去。”
听她说完,纪梵狸心漏跳了一拍,“那现在呢?”纪梵狸听到自己轻声问出。
“梵梵,人在死的瞬间已经无谓幸福不幸福,因为有感觉才能感受到幸福或痛苦,即使我们阴阳两隔绝无聚首的可能,可我死的时候,竟愿意用地老天荒的忍耐期待着和你一刹那的见面。”
君绾玉不能确定纪梵狸是否理解她刚刚那番话的含义,继而又说道:“我已经做完了我想做的事情,该为自己活了,如今,如果你需要我,我努力活下来。”
君绾玉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发抖。纪梵狸眼中压抑着的,疯狂而眷恋的复杂神色,他不在乎她刚刚所说的全部是不是谎言!
耳旁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这个世界不曾善待于你我,命运它也未曾心疼过你我。”
纪梵狸等待着君绾玉接下来的话,可他似乎永远都等不到了。
那该死的庸医褚长渊不是说没问题了吗?是回光返照?这世上已经没什么能让他慌乱,没什么能难倒他了,不是吗?他已经能很好的控制隐藏真实的情绪了,可为什么,五脏六腑像是挪动了位置一样难受。
纪梵狸接受君绾玉早晚会离开他生活,他对人世间的离散看的很开,猜测人心太累了,他从出生就活在算计中。
他一边和自己宛若仇人般的父亲纪笑庸周旋,一边又提防着君绾玉的利用,再到后来,他杀死了那些表里不一所谓的亲人,击垮了阻碍他掌握更高权利的敌人。
纪梵狸恨君绾玉将自己变成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却又很感激她赋予他的一切,让他一步一步从蝼蚁变成如今高高在上之人,这个极易蛊惑人心的女人既是仇人也是恩人。
恨吗?恨过吧。
“你离开的那天,我想我就病了。”纪梵狸自言自语的说着。
“那天,我既无法安心的在你铺好的路上前进,对于你的死,又什么都做不了,无力的我......你是我最后的一个仇人,即使那天我如愿报仇,也毫无幸福感可言。也许,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报仇吧......我想要的不过是有人愿意温暖地接受我,能听到有人告诉我,没有哪个孩子出生就是原罪,我是可以活下去的......以及,有家可归的......生活。”
纪梵狸似乎看到了死去的母亲,李杋离手上拿着好几支簪子,正在纠结选哪一支,君绾玉则是拿起一只珠花就往头上戴,看李杋离纠结,一把夺过,将那几支簪子都插在了李杋离的发髻间,君绾玉抬头看见他,便笑着朝他招手。
“愣着干嘛呢?快过来结账。”
纪梵狸小跑过去给了钱:“你不是有钱吗?”
君绾玉凑近纪梵狸神秘兮兮道:“我的钱,有用。”
眼前的场景突然幻灭。
圈在纪梵狸腰间的双手蓦然松开,风渐起,桌案上被揉皱的彼岸花被吹落在地。
怀中人的心跳一点点断续。
无能为力。
纪梵狸执起君绾玉的手,吻上她的手背。
从一百步的距离到二十步的距离,明明和君绾玉只相差十步了。
告诉我吧......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答应。
你想要的东西我为你双手奉上......你想做的事情我与你并肩同行......你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若你要我杀了韩璟,我就替你除掉他。
但你不愿意吧?
你不愿意憎恨诅咒那个把你带离了故乡,那个把你视为棋子,那个把你从单纯变得满是心机,折磨至此的人。
即便你自己的心已经被烧的焦黑殆尽。
除了遵守和我外祖父程让的约定,关怀我娘和我,你仍然对我别无所求。
所以......
除了在背后追逐着那个只看着他背影的你......
我束手无策。
这到底算什么?
面对这样的你,我仍然甘之如饴。
纪梵狸单手抱起她,从隐云伞中抽出映月,刀刃上一面刻着正楷“映月”,一面刻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君绾玉’。
他没有想到君绾玉会将其制作进隐云中送给自己,最后到死,也是用映月自杀。
君绾玉的砗磲圈,纪梵狸一直戴在腕间,从不离身。
纪梵狸从不信佛也不拜佛,他非寡欲人,动嗔痴,生爱恨。
他娘生前说过,坏事做尽的人是得不到神明的庇护。他早已经不干净了,身上背负着数不清的人命,手上沾满了鲜血,他是无法去天上找自己的娘,这辈子死后只能跟着君绾玉一起下地狱,地狱若不收,那就孤魂野鬼永生永世这么飘荡着。
他不信神明,但哪怕机会毫不可能,只要是顾及到君绾玉的事情,他不会放过一丝一毫。
神佛慈悲人间,而他纪梵狸所谓的人间,不就是君绾玉么。
金钱,权利,现在乃至于生命。纪梵狸统统都要掌握在手。
他抵着君绾玉的额头,柔声道:“索性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我不是你塑造的救世主,我只想跟你回家。”
银刃带着风雷之声,“哧”的从胸口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