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黑雾压于地面，整座城市仿佛置身于黑色的海洋之中，两层楼往上，雾气总算淡了些，能依稀看出建筑物的轮廓。

以往满是温馨的万家灯火，此刻被这灰蒙蒙的雾气一笼，掩在薄纱后面似的，竟显出几分鬼气森森，宛若一座鬼城。

人们无知无觉地穿行于雾气之中，继续他们的夜生活。

该热闹的地方依然热闹。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已经是凌晨十二点三十分了。

御海城东的微源商场，楼外一圈金色的线灯，把四周映照得金灿灿的，显出几分贵气来。

初秋天气微凉，气温不像盛夏那样炎热，也不似深秋那样萧寒，正是夜游的好时候。

但微源商场地处新开发区，四周略显荒凉，只在五百米左右的地方有处人造景观带，还是施工状态。

实无可取之处。

可都已经这个点了，微源商场门前的停车场依然停满了车，顾客往来络绎不绝。

形成这一盛景，全都仰仗于二楼青柠奶茶店的店员——木久川。

虽说无论哪个年代都不盛行“个人英雄主义”，但此人的影响力绝不是盖的。

皮囊好是其中之一，重要的是此人温和有礼、礼貌周到，但凡前来购买奶茶的顾客，都可以提供亲笔签名和合照一张。

自从半年前，本店店长从别家奶茶店发现了这个商机，就致力于打造出本店，乃至整个连锁店的活招牌。

也正是在那之后不久，木久川素人帅哥，帅比明星的名头就彻底打了出去。

不少人慕名前来，就算不买奶茶，在店门前打个卡，心里也是满足的。

不过，此帅哥有两个毛病。

一、合照时，绝不可有肢体接触，哪怕对方一个不小心，肩膀轻轻挨到了他，他都会当即往旁边让一步。

二、坚决不上白班。

青柠奶茶店两班倒，白班到晚七点，夜班到午夜两点。

但凡是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若非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得不上夜班，基本上都是能避则避。

而此人不同，三年前应聘时，他就顶着那张帅脸，温和有礼地微笑道：我只上夜班。

言外之意，没有夜班，我就走人。

他虽笑容温和，但语气丝毫不客气，几乎带着半命令式的不容置喙。

顾客们窃窃私语，悄咪咪地猜测其中缘由。

—他皮肤那么好，睡眠时间肯定长。

—他皮肤那么白，肯定久不见阳光。

......

他皮肤确实又白又光滑，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再被头顶的白炽灯一照，快跟身后的墙皮一个色儿了。

此刻，木久川正眼眸微垂地在收银台前忙活，面前是长龙似的队伍。

有等奶茶的，有等着合照的，还有来凑热闹，兴冲冲地在店门前比剪刀手打卡的。

木久川身后低束成一把的及腰长发随他的动作轻晃，额前垂下的碎发在耳廓前打了个小小的弯。

而他骨节分明的瘦长手指，飞速在键盘上操作，忙得连把碎发别到耳后的时间都没有。

叮铃，身后窗口的铃响了，一只手将做好的奶茶从窗口处递出来，放在餐台上。

木久川身边的一个男店员拿过，装进打包袋里插上吸管递给木久川。

不是木久川递的，顾客们会不满意。

虽然嘴上不说，但那一瞬间的失望表情，还是传递出了这个讯息。

偶尔也有胆大的，会直接说：不好意思，我想让他递给我。

木久川将做好的奶茶递给客人，那小姑娘接过奶茶，一步三回头，走成了一块“望夫石”。

好容易请走一尊大佛，不等他喘口气，下一个顾客就无缝衔接上了。

木久川只好继续将唇角手动牵起，一边下单一边偷偷深呼吸一下。

“不好意思，我能和你、”面前的女士好不容易做足心理准备，羞赧地开了口，然而话刚说一半，就被门外一阵不大不小的躁动给打断了。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门外瞬间混乱了起来。

人们奔来跑去，纷纷往店门的方向涌，连几个别家店的顾客，都混在了其中，将奶茶店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围成这样还怎么做生意！”

身边的男店员抱怨一声，带着一脸正气准备去维持秩序。

然而刚走到门口，他就傻眼了。

混乱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杀人了，快报警！”

如此混乱的场景下，木久川淡定得像是一个异类，他依然站在收银台前，一步都没有挪动，只淡淡掀起眼皮，透过人群间隙，看见被围住的是个男人。

男人四五十岁上下，皮肤黝黑、脸颊凹陷，右侧眉骨上方到颧骨处有条四公分左右的陈年旧伤。

一手持匕首，一手挟持着一个身材矮小、体格壮硕的男人。

那把匕首，正架在矮男人的脖子上。

伤疤男因被围观，情绪愈发激动，甚至将刀挥向众人，目呲欲裂，声嘶力竭地大吼：“都别过来！别逼我，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他！”

他这话很奇怪，为什么不说‘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相比那句，这句显然更有威慑力。

除非......匪徒与人质之间本就认识，并且还有一个共同的熟人。

他在用矮男人的命威胁那个人期间，被人给围上了。

木久川的视线在人群里扫了扫，很遗憾，人群太密集，并没看到什么。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那伤疤男身上。

这人眼底猩红，面色发黑，呲牙咧嘴，双目圆瞪，不人不魔，只勉强还算有个人样。

再看他身周，黑气缠绕。

木久川心道果然。

世人皆有怨憎妒等情绪，有或浓或淡的污浊之气缠身实属正常。

但像这种浓得几乎要把本人淹没了的，着实有点罕见。

毕竟像这种程度的，基本上都在牢里或精神病院里。

以中国警察的速度，自然不会让这场闹剧发酵。

场面瞬间被控制住，伤疤男被几根钢叉制服，牢牢按在地上，喜提银手镯一副。

而那个被成功解救的人质，也被送上了救护车。

警车救护车灯光闪烁，鸣笛远去，围观群众也随之散去，意犹未尽地讨论着刚才的事。

男店员显然已经忘了冲出去时的初心，跟周围的陌生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转身看见收银台后，镇定自若擦着电脑屏幕的木久川，惊地眼睛都大了两圈。

“我去？你要不要这么淡定啊？杀人哎，这么大的热闹你都不好奇。”

木久川心里冷笑一声，人命关天的事，在他们眼里就只是个茶余饭后的闲谈热闹。

还真是可笑。

他掀起眼皮的一瞬，温和笑意就挂在了唇角：“挤。”

男店员：“......”

看他笑得这么平易近人，结果张口就一个字。

不过，这倒是让他想起另一件事。

在其他店员闲暇时间聚在一起说闲话的时候，他凑过去听过几耳朵。

他们说木久川有严重洁癖，他待的地方、用的东西，每五分钟就要擦一遍，那双手，更是一天洗几十遍。

跟人合照几张必洗手、递几杯奶茶也洗手，而且从没见他和任何人同桌吃过饭。

他们还饶有兴致地猜测，他洗澡的时候，会不会把皮搓掉一层？

还有人说他体质阴邪，只要靠近就会有股寒气。

说这话的人还拍着胸脯表示，那一定不是木久川看似温和，实则不好相处，而使他人产生的心理作用。

为了提高可信度，那人还煞有介事地举了例子。

说以前跟木久川一起上过夜班的小李，某天下班后俩人一起下楼，就亲眼看见他身后跟着一只白衣鬼。

此后不久小李就辞了职，从此再没来过。

想到这里，男店员对木久川的好奇到达了顶峰。

毕竟听他们说再多句，都不如听本人说一句。

随即便神秘兮兮地凑了上去，撞了撞他的肩小声问道：“哎哥们儿，听他们说——你身边有鬼啊？”

木久川眉心短促地皱了一下，朝他的肩膀瞥了一眼，声音冷了几分：“你听谁说的？”

男店员扬高了声调：“小李亲眼见过！”

木久川不记得小李是哪个，也不知道这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麻利地下好单，将打印出来的单条递进身后的窗口。

男店员见他不搭理自己，大大咧咧，跟谁都没距离惯了，直接上手按住木久川的肩膀，拉了他一把：“真的假的，你给哥们儿讲讲呗，你真能看见鬼啊？鬼长什么样？是僵尸那样，还是长发飘飘？哎，它会飞吗？长得好看吗？”

在他的滔滔不绝中，被拉了一个趔趄的木久川顿住步子，侧头盯着男店员按在他肩上的手。

那惯常带在唇角，面具似的淡笑消失了。

目光甚至称得上锐利。

他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看都没看男店员一眼，可男店员就是莫名觉得有种压迫感，话音一顿，迟疑着将手放开了。

木久川神色恢复如常，回到收银台前继续工作。

男店员可能是看他这么快就消了气，没多么严重的后果，当即就放松了下来，准备接着问。

然而，木久川抢在他开口之前直接将脸转向他，目光幽幽，语调毫无起伏地说：“要相信科学。”

男店员：“......”

这五个字被他用如此语调和表情说出来……那效果，简直绝了。

是要吓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