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薄闲说完那句就晕了过去,身后失去光泽的翅膀铺在地上,像两片破破烂烂的卫生纸。
木久川不知为何,心狠狠一揪。
他的寿命比人类长很多,生命力也更顽强,怎么捏都捏不死。
所以在人世三年,他觉得人类脆弱极了,感个冒发个烧都得住院,实在共情不起来,更不会动怜悯之心。
可却在这个时候,看着面无血色的林薄闲,心是揪紧一般地疼。
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这简直太奇怪了。
“林、”
就连念他的名字都带着血。
身旁的陆瑞淇忽然一声震呼:“曾亮!”
木久川扭头就看见“曾亮”那团大肉球,身姿十分敏捷地从校门上方越过,骨碌碌滚远了。
陆瑞淇起身就追,被木久川给叫住了:“先别管它,先联系你哥哥,看后续该怎么办。”
木久川头一次经历,陆瑞淇却是经历过很多次了。
她望着林薄闲的脸忧愁地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先出去了,你我都受了伤,要是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话,难保不会送命。”
木久川:“在这里死了会怎么样?”
“会变成......疯子或者痴呆,都有可能,反正灵魂会残缺。”
耳机里忽然传来陆瑞轩的声音:“喂?喂,你们怎么了?我刚安抚好琳姐,回来就看见你们的生命值都有不同程度的减少,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陆瑞轩的声音又急又大,心情本就烦躁,听了不禁更烦躁。
陆瑞淇皱眉道:“哎呀,队长受伤了。”
“啧、哎哎......”
陆瑞轩的通讯设备被人抢了过去,安琳的声音响起:“你们三个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受伤了还不赶紧给我滚出来!”
她的声线成熟,是妥妥的御姐音,一严厉起来就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吼得陆瑞淇闭了闭眼。
对亲哥她从来不会嘴下留情,对安琳她却不敢,乖巧道:“知道了琳姐,我们这就出去。”
她说着弯下腰要去帮木久川,被木久川侧身让过,自己把林薄闲以公主抱的姿势抱了起来。
他左右望了望问道:“怎么出去?”
就是神经粗如陆瑞淇,也察觉到了他的急切。
他话音刚落,俩人身旁就凭空出现一道白色的木门。
陆瑞淇扶着林薄闲,让木久川先走:“慢点。”
跨过木门回到设备室,安琳和陆瑞轩早早就等在门前接应他们。
陆瑞轩连忙上前接林薄闲,再次被木久川让开:“放哪里?”
木久川迫切到近乎有些慌乱的表情让陆瑞轩愣了一下:“哦,这边,跟我来。”
安琳连忙帮着把门打开,陆瑞轩带木久川来到对面,打开门,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传来。
医务室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各种先进的医疗仪器和设备一应俱全,头冲墙摆着几张洁白的病床。
陆瑞轩用手扫了扫最近的一张,退到一边,给木久川让开路。
木久川小心翼翼将怀里的人放在床上,轻轻托住的脑袋,枕在枕头上。
那动作就像是在呵护一个婴儿。
“他、他应该没事吧?”木久川喘着气,眼尾有些红,看着林薄闲的脸,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陆瑞轩默不作声,用一种暗中观察的眼神盯着木久川的后脑勺。
他跟这个新人接触并不多,更谈不上交情。
但一眼就能看出他为人冷淡,不像是会特别牵挂别人的类型。
这种人,陆瑞轩不信一场并肩作战下来,就能和别人建立起多么深厚的情谊。
打完就散才是他的风格。
他看到安琳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推着仪器走了过来,伸手拉住木久川的胳膊肘把他往后带了点儿,自己上前去帮安琳。
木久川往后踉跄了一下,视线牢牢粘在林薄闲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安琳没好气道:“行了别站着了,你们两个也给我到那边坐着去,等着做检查。别在这儿围着,都让开。”
见木久川不肯走,陆瑞轩只好两只手都上,扶着他的两个肩膀,把他按到墙边的椅子上。
陆瑞淇乖乖低着头走过来,坐在了他身旁。
安琳一抬手,把林薄闲病床周围的隔帘拉上了,遮住了木久川的视线。
“你们俩可真行啊,啊?”陆瑞轩视线扫过他二人手腕上,掉了一格的终端设备。
“真是不想活了。”
随即他扭头看了眼安琳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你们也别怪琳姐生气,别嫌她话说得难听,她也是担心你们。好好配合,乖乖接受检查。”
说着他扭头看向自己的亲妹妹,加重语气问道:“尤其是你,听见没?别给我耍小性子。”
陆瑞淇小脸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
她双手塞在兜里,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闻言不情不愿地嗯了声,不耐道:“知道了,啰哩巴嗦。”
陆瑞轩拿她没办法,瞪了她一眼,开门出去了。
木久川就像一块望夫石,眼睛紧盯林薄闲的方向。
但他觉得很奇怪,这种感觉就像是别人酝酿好了以后,强行塞进他身体里的,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
一个陌生的祈祷声在他脑海里逡巡不去,他望着林薄闲的方向,心中不停默念:千万不要有事。
陆瑞淇不经意间扭头,看到木久川脸的一瞬间愣了一下,缓缓坐直了身,不可思议道:“不至于吧?你居然哭了?”
“他虽然看着惊险,但有琳姐在,不可能有事,他以前比这重的伤都受过,你、”
木久川一怔,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抹了抹脸颊,还真摸到一点水渍,脑袋顶上当即冒出一个问号......
对啊,不至于吧?
怎么会哭呢??
羞耻心后知后觉地苏醒过来,嗷一嗓子占据了高位。
木久川连忙避开脸去,默默擦掉眼泪。
约么半个小时后,次啦一声,隔帘重新打开,安琳走了出来。
林薄闲的上衣已经褪去,洁白的被子掩到胸口,身上被各种电极片、导联线粘成了刺猬,口鼻处戴上了呼吸机。
安琳把听诊器从脖子上拿下来,拿出胸前口袋里的笔,低头在病历本上写了几笔:“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点内伤,因为伤到了胸口,所以才这么惊险。”
她合上病历本,在床尾挂好,双手塞进白大褂两侧的口袋里,转身靠在床尾的栏杆上,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两个小可怜,把剩下的话补齐:“但是有我在,他的伤就算不得什么。”
她的视线停在木久川脸上:“你就是新来的?”
木久川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林薄闲,但显然压根没听安琳说了些啥,脸上满是迷茫与疲惫,轻轻啊了一声。
安琳淡淡一笑:“这么担心啊?你跟我们队长,以前认识?”
木久川持续迷茫:“不认识。”
安琳目光深邃,微笑着盯了他一阵问道:“你叫什么?”
“木久川。”
“木久川?”安琳上下打量他一下,走向办公桌:“不认识记挂成这样?”
她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伸手从桌面简易小书架上抽出一个黑皮本子翻开,提笔在上面记着什么,头也不回地对木久川道:“到那边的医疗舱里去。”
木久川扭过头,看到右手边立着个圆柱体装置。
那装置足有五六米高,空间很大,并列站三个成年人不成问题。
安琳回头:“还不快去?看什么呢?”
木久川可能是把神落在渊狱里了,整个人反应慢了半拍不止。
他慢慢站起来,以乌龟爬的速度走过去。
踏上圆台,看到中间有一双脚印的标志,于是顺从地两脚分开,一边一个踩在脚印上。
他站得笔直,双手轻轻交握,放松地置于腹前,目光却在不停地打量着四周,显得有些不安。
噗的一声喷气声,面前的加厚玻璃门缓缓合上,彻底与外界隔绝,连声音都显得朦朦胧胧。
他看到办公桌前的安琳移了下椅子,移到了另一张放着电脑的桌前。
很快,她的声音在空间内响起:“放轻松,我又不吃了你。”
直到这时,木久川的神才跟上来,那种混沌的昏沉感终于消失了。
他沉了一口气,脸又恢复了那张熟为人知的冷漠,双手背在身后,眼神淡淡地望着前方,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
忽地一道机器启动的嗡声响起,头顶亮起白光,一条绿色的诊断扫描光束出现在他脚下。
光线随着机器启动的嗡声缓缓上移,慢慢扫过他全身,然后在头顶转变方向,横着划过头顶,又沿着后背下去了。
从前往后足足扫了有三遍才停。
两侧骤然喷起白雾,把木久川散开的长发喷得乱飞,糊了他一脸。
他闭了闭眼,没好气又无奈地把脸上的乱发拨下去,却没什么心情整理。
玻璃门徐徐而开,他迈步走下圆台,坐回椅子上。
检查完陆瑞淇不到五分钟,安琳就拿着打印好的报告单走了过来,往俩人手里一塞。
她先是看着木久川说:“身体各类细胞组织都没什么大问题,只内脏受了点轻微的损伤,但比他轻多了。”
她又看向陆瑞淇:“你呢,浑身多处擦伤,但好在都只是皮外伤,没有内伤。”
她说完忍不住抱怨:“你看,做个扫描能费多大功夫?非要自己进去冒险。”
陆瑞淇撇了撇嘴:“琳姐,事态紧急,您也别怪林队。”
安琳把检查报告在抽屉里放好,戴好护目镜和医用口罩,打开墙上的一道白门走了进去。
“再紧急也不能不顾生命安危,渊狱里情况复杂,伤的不单单是你们的身体。”
“可别轻视医疗检查,你们自己觉得没事,能支撑,可是进去了以后呢?蝴蝶效应知道吗?一个小小的突触退化或强化,结果连带着一连串神经元全炸了,就算你们全须全尾地出来了,下半辈子也在精神病院里过吧。”
房间里传来一阵瓶瓶罐罐的声响,安琳的声音仍在继续,陆瑞淇胆大包天,开小差凑到木久川耳朵旁边,小声说:“那是配药室。”
说完又觉得漏了点什么,再次凑过去,小声说:“你要是嫌她吵的话就把耳朵捂上。”
木久川其实在发呆,安琳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倒是两次凑上来的陆瑞淇吵到他思考了。
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安琳端着个无菌操作托盘走了出来,用胳膊肘把门关上。
声音从口罩后面闷闷地传来:“我的检查连你们的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放过,最大程度上保障你们的生命安全。”
“当然了,你们要是从其他地方进入渊狱,那我管不着,我也没法管。”
“谁知道你们哪天在哪个地方,一脚就踏进去了,但只要是从这儿出发的,我就有这个责任。”
陆瑞淇趁她换气的当儿连忙乖巧笑道:“知道了琳姐,我们以后再也不会了。”
安琳的目光从防护镜后面抬起,瞥了她一眼,笑道:“就你机灵。”
陆瑞淇嘿嘿一笑。
安琳端盘走过来,给俩人的胳膊上各扎了一针。
“恢复元气,补充营养,安神补脑,必备良药。”
陆瑞淇被她的冷幽默逗笑。
安琳掀起眼皮打量木久川:“不是人类?”
木久川:“嗯。”
安琳把棉球按在他的针眼上:“刚才看数据就觉得不对,你是什么物种?”
木久川:“树。”
陆瑞淇一惊,扭头看向他。
“体质阴寒怕阳光,皮肤这么白。”安琳皱眉疑惑道:“你是长在什么地方的树?又是什么品种?”
木久川的目光稍显落寞,片刻后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只知道是柳树。”
安琳两眼一眯。
失忆?
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