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时间匆匆而过。

方一策有时候觉得两年很短。

他的负债只缩水了不到三分之一。其中大部分还得归功于他的前实习地点，现正式公司LuYeet工作室因为有他和林昱这两个天才在，名气越来越大，收费也跟着水涨船高。林昱也应了他两年前那个“帮”字，给的提成只多不少。

但他有时候也觉得两年很长。

长得足以让他的头发从狼尾到及肩，甚至可以在脑袋后半披半扎地绑一根小马尾。也足以让他脾气变好一些，人也更世故圆滑。

不过今天，他听着闹钟睁眼时只有一个感想——完了。

九点上班，从住处去工作室得半小时，而现在已经八点三十五分。

天不怕地不怕的方一策，这两年也多了个害怕的东西：上班迟到。

很朴素，但真的会扣工资！

他急匆匆地跳下单人床，快速洗漱过后，就从地上的一堆杂乱衣物翻出一套纯黑的衣裤。

拿起钥匙背好包，蹬上自己的皮鞋后，就边扎头发边开门。

他现在的住处在一栋有些老旧的民居里，隔音不怎么好，房门缓缓开关时还会刺耳地吱呀一声。

今天也没空吱呀了，直接砰！

方一策三步并作两步下楼。

所幸再往外一个路口就是地铁站，方一策一边再加快脚步，一边酝酿情绪。

——不是酝酿迟到的情绪，而是坐地铁的。

他有轻微的密闭恐惧症。惊恐程度大体上是小车大于电梯大于地铁等大型交通工具，人潮密集时更甚。所以每次赶高峰期出门时，他总要坐足心理准备，以防万一。

至于密闭恐惧症……是不是由于童年时期有大部分时间被独自锁在家里而造成的后遗症，他不得而知。

地铁平稳疾驰。

方一策为了转移注意力，索性玩起手机。

微信，全是工作信息，晚点再看。

新闻，随便瞄一眼。

邮箱……

里头孤零零地躺着一条新的未读邮件。发件人——佳和地产人事部。

方一策手指动动，点了进去。

邮件很短，他却一直看到了自己走出地铁站。

地铁站旁有树，方一策从树下经过。

他走得快，脑后一撮小马尾晃得更快。

原本以为今天铁定迟到，没想到地铁很给面子，现在还是八点五十七分。

方一策干脆小跑起来。

再过两分钟，他成功卡点推开了LuYeet工作室的大门。

工作室一进门就是接待区，接待柜台后站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一看他这急匆匆的模样就乐，“小方，赶紧。”

方一策没功夫再应声，直接站到大门旁的打卡机前。

打卡机有所感应，画面一闪，屏幕上映出一张毫无表情，却极其俊秀的脸——细眉薄唇瑞凤眼，鼻子精致又小巧，琥珀色的眼瞳中萦绕着名为疏离的浓雾。

乌黑的头发被扎了一撮在脑后，两侧鬓角挂着几缕柔软的碎发，皮肤也又白又嫩。唯一美中不足的，恐怕就是那他下眼眶处淡淡的黑眼圈。

可这也没办法，干室内设计这行的，又有谁能准点下班？

……

但至少让他准点上班。

这慢半拍的打卡机，倒是说话啊！

方一策再盯了屏幕里的自己几秒，终于听见打卡机开了尊口，“打卡成功。”

下一秒，接待台上的时钟提示音响，正好九点。

前台笑出了声，“恭喜。”

方一策松了口气。

“对了小方，我给你打今天的设计委托预约……嗯？”

前台弯腰去看电脑的动作一顿，又抬头看向他，“你美甲卸了？我记得你上周才做？”

“昨天我妈从乡下过来了。”方一策随口应了句。

“也是，阿姨不喜欢。”前台了然叹气，坐下去操作电脑，“我倒是觉得挺好看。”

“无所谓，反正她连我留头发也不喜欢。”方一策一摆手，走向办公区那端的打印机。

前台看着他的背影，“阿姨年纪大了，你多让让她。”

“知道的。”方一策已经站在打印机旁，看着它咕咕地往外吐纸。

出于便利和莫名的自傲，他们工作室接设计委托采用纯线上预约制。不过，平时顶多一天四五份预约表，刚才前台打出来的这些，方一策一数，竟然有十份。

但定睛一看，里面四份是同一个人，其中有三份只填了一半。

“……”哪来的笨蛋？

方一策默默将那三张多余的预约表扔进碎纸机，就靠在打印机边慢慢看起来。

打印机靠窗——不是一般的窗，是两面全通透的落地玻璃窗。平时如果阳光充足，能刺得人睁不开眼。

方一策看了一会就觉得眼睛疼，抬手落了一扇黑色百叶帘，才刚好适合。

对于预约表，他们处理方式也很简单：前台接收，方一策初筛，老板林昱再筛。两次筛过后，再让前台把客户约到工作室来详谈。

至于方一策初筛的标准也很简单很粗暴——直接按报价倒序排列，取前三名。

这种做法很现实，很效率很高。不到十分钟，他就完成了初筛，带着前三名就去敲响了老板办公室的门。

“进。”

林昱就在里头坐着，一边看手机，一边咬着吸管嗦豆浆。

他现在已经年近三十，却因为那头蓬松的乱发和圆圆的荔枝眼，看起来几乎还是二十前半的年纪。

“昱哥，今天的预约表。”方一策一边把三份表格递给他，一边默默感叹眼睛大真显年轻。

林昱再嘬一口豆浆，随手拿起最上边的第一份。

最上边的是第一名，也是那个重复提交了四份预约表的笨蛋。

不过第一名不愧是第一名，林昱这个堂堂老板也被上面的价格震惊，“120平的房子，出每平800的设计费？”装修预算还另算。

方一策倒是很淡定，“他备注里还写了很多话，夸我们的作品天下第一。”

“……”谈钱就可以，不用谈感情。

林昱挠挠脸颊，把这份扔回去，“先约他时间，别的我晚点再看看。”

方一策拿起笨蛋有钱人的预约表，正要转身出门，又被叫住。

“小方。”

他疑惑回头。

林昱放下豆浆，“佳和地产人事回你邮件了吗？”

方一策淡淡点头，“回了。”

“还是说没收到你的简历？”

“嗯。”方一策脸色沉了沉。

他当年说的那句“找答案”不是玩笑话，过没几天就去拨通了那名片上金盛的电话。可不仅联系不上，想去佳和找人也被拒之门外。

他原心想，山不过来，他就过去。于是等工作室这边的工作稳定后，他就以设计师身份向佳和地产投了一份简历。

开玩笑，大学四年五座金奖杯，LuYeet工作室唯一指定助理设计师，如此光芒万丈的简历，又有谁会拒绝？

……

但事实就是这么残忍，山不仅不过来，还拒绝他过去。

——他投一次，就石沉大海一次。他不死心地单独询问结果，却每次都收到这种奇怪的答复。

每次看到这种答复邮件，方一策都感觉这不是佳和地产，是可疑地产！

林昱也想到这些，“他们要拒你，也不会用没收到这种理由。”

方一策皱着眉重新落座，“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根本不想让我进佳和。”直接在人事前面拦了他的简历。

林昱托腮，“金盛？”

“一定是他。”

“手段有些低劣。”

“但很有效。”

“他不觉得这样很此地无银？”林昱又拿起豆浆。

方一策缓缓摇头，“或许他以为我碰壁几次，就会自行放弃。”但很遗憾，他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金盛越是阻拦，他就越要去。

林昱挠了挠头，“我有个朋友前段时间刚跳到佳和设计部，要不我找她问问。”

方一策歪头，“内推？”

“这样好像也得经过人事。”豆浆杯里发出簌簌声。

方一策点头，“只要主动权还在他们手里，我应该进不了佳和。”

“我忽然想到个……”林昱忽然顿住。

方一策面露疑惑，“个？”

林昱还想继续吸豆浆，却发现没东西可吸。他只好干巴巴地接上自己的后半句，“个办法。”

“是什么？”

“你想，既然正常手段不行，是不是只能用特殊手段？”

“有多特殊？”方一策有不好的预感。

“我正好认识佳和老板的女儿，或许她可以帮你。”

“……怎么帮？”

“老板女儿的小秘，你觉得怎么样？”

“……”

方一策在他的挽留声中冷漠出门。

门外，依然是一如往常的工作室。中央空调静悄悄地运转着，风声秫秫。

方一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预约表，走过去递给了前台。

前台随意瞥了眼，“今天就一份？”

“昱哥说别的再看看。”方一策听见她手机里传出音乐，好奇地探头过去，“在看什么？”

“舞台剧。”

“怎么在看这个？”

“这部最近很火，一个偶像歌手主演的，黄牛票都炒得很高。”前台偏头看过来，满脸惊讶，“你不知道？”

方一策无辜摇头。他虽然喜欢玩手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刷新闻和设计业界的新风向，对于明星娱乐方面可谓一窍不通。

“给你看看。”前台把手机递过来，压在预约表上。

屏幕里是一段舞蹈视频。可画面中心只有一个人，他在哪，焦点就在哪，仿佛其他人都是他的陪衬。

方一策对娱乐再不清晰，也大概知道舞蹈视频好像不是这样。他又看了那人几秒，面露不解，“为什么只有一个人？”

“这叫直拍，你不懂。”

“这能看什么？”

前台神秘地笑，“看帅哥。”

方一策眨眨眼，又看了眼屏幕里那人。

他对这个人没什么兴趣，倒是刚才背景里闪过的那个格子衫的……

手机画面上跳出一通来电提醒。

前台瞬间抄起拿回手机，“您好，LuYeet工作室。”

看了一半的视频被这通电话打断，方一策也不再多留，单手插兜回到自己的工位。

他工位上东西不多，一个平时出门用的挎包，一个吸管杯，一台画稿用的平板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一手捞起吸管杯，一手按亮笔记本电脑。

吸管杯里是又苦又涩的美式咖啡，正好适合每一个前一天加班到零点，第二天还睡过头差点迟到的勤恳设计人。他咬着吸管静静喝几口，笔记本电脑也完全开机。

开机第一件事，登录微信。

刚才在地铁上被忽略了的近百条新消息瞬间跳出来，叫嚣着自己的存在感。

方一策粗略看了几眼，挑了一些比较紧急的消息先回复。

毕竟工作和比赛不同，并不是只要做设计稿就好。作为室内设计师，从最开始的房屋测量，到出设计稿，出三维施工图纸，还有后边实际装修施工时的用材评估，预算和进度把控，几乎大小事都得亲力亲为。

回完消息，他接着点开了邮箱。

邮箱也和之前看时没什么变化，最新邮件来自佳和地产人事部。

内容也正如他刚才和林昱所说的那样：没有查到简历投递记录。

方一策手指轻敲几下键盘，又发出去一封。

反正发邮件不花钱，有事没事发几封，万一机会真的来临，他也能第一时间抓住。至于林昱刚才说的那个小秘……

方一策嘬了几口咖啡。

不知道佳和老板……有没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