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风总裹着盐粒往人衣缝里钻。沈清秋收拢油纸伞时,伞骨间簌簌抖落的不是雨水,倒似揉碎了的月光混着冰碴子。他望着掌心半融的雪片蹙眉——立春未至,这雨竟下得比三九寒霜还刺骨。
"沈仙师!"渔村少年顶着斗笠撞开篱门,蓑衣下摆甩出串水珠子,"礁石滩...有怪物!蓝荧荧的尾巴比船桅还长!"
青衫修士腕间红绳铃铛忽地轻颤。他指尖掠过腰间坠着的罗盘,铜勺在震位与坎位间摇摆不定,最终"咔"地卡进兑宫裂隙。
"带路。"沈清秋将伞柄往少年怀里一抛,广袖翻卷间已掠出三丈远。身后传来少年踉跄的脚步声与惊呼:"仙师!伞是反的!"
确实反了。倒提的竹伞骨刺破雨幕,将墨色苍穹割裂成细碎的菱纹。沈清秋足尖点过歪斜的礁石,咸腥浪沫里混着丝甜锈气——是血,且混着灵脉溃散前的灼香。
巨浪在子时三刻骤然平息。沈清秋收势落在滩涂时,长靴陷入的却不是砂砾,而是满地霜晶。月光破开云层那瞬,他看清了蜷在冰壳里的"怪物"。
那尾鲛人下半身浸在浮冰间,冰蓝鳞片被玄铁链绞得支离破碎,伤口翻卷处凝着珍珠般的血珠。少年面容苍白如新雪,眉心一点朱砂痣却艳得似要沁出血来,湿发间垂落的耳鳍正随喘息轻轻翕动。
"锁龙扣?"沈清秋以折扇拨开鲛人颈间乱发,玄铁环内侧的逆鳞刺让他瞳孔微缩。这东西本该锁在昆仑墟底,如今却扣在条未成年的鲛人脖颈上。
鲛人突然暴起。利爪擦过沈清秋咽喉时,他嗅到对方指尖残留的龙涎香——这本该是南海皇族的体息。折扇"唰"地展开挡下第二击,十二骨紫竹扇面映出双赤金竖瞳。
"要杀便杀。"鲛人咽喉被铁环勒出嘶哑气音,鱼尾拍碎大片冰层,"你们这些...咳...两脚兽的伪善..."
沈清秋忽然笑了。他摘下发间玉簪在掌心一转,莹润青光中浮出截龙形虚影:"认得这个么?去年端阳,你们南海三皇子用它换了三百斛灵米。"
鲛人僵在原地,耳鳍倏地收拢成刃状。沈清秋趁机并指点向他颈侧,却在触及冰凉肌肤时顿了顿——少年锁骨下方有道月牙疤,与清静峰藏书阁密卷记载的鲛皇族胎记分毫不差。
"倒是捡了个烫手山芋。"沈清秋叹口气,解下外袍裹住鲛人残破的鱼尾。怀中躯体轻得骇人,寒气透过布料渗进他心口,腕间红绳铃铛突然疯响。
追兵来得比预想更快。沈清秋转身时,十丈外的浪尖已立着三道黑影。为首者玄铁面具覆脸,手中三叉戟泛着幽蓝磷光:"放下祭品,饶你不死。"
"祭品?"沈清秋将鲛人往身后礁石凹处推了推,折扇在掌心转出朵青莲虚影,"南海何时改拿皇子献祭了?"
三叉戟破空而来时,他袖中飞出的不是符咒,而是半块桂花糕——今晨渔村阿嬷硬塞的伴手礼。糕点撞上戟尖炸开金芒,沈清秋趁机拽起鲛人后撤,却摸到满手粘腻。低头见那截鱼尾正不断剥落鳞片,伤口涌出的血珠遇风即凝成冰晶。
"麻烦。"他咬破指尖在鲛人眉心画符,朱砂痣被血渍浸得愈发妖异。少年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利爪扣进他腕骨:"别...碰..."
"省点力气。"沈清秋任他抓着,另一手捏诀召来纸鸢。沾血的符纸化作青鸟那瞬,追兵第二波攻击已至。三叉戟擦过他肩头,将青鸟左翼削去半截。
纸鸢歪斜着冲向黑云时,沈清秋把鲛人冰凉的脸按进自己颈窝:"不想被做成鱼脍就抱紧。"他听见怀中传来声模糊的冷笑,腰间突然被鱼尾死死缠住——倒是条口嫌体直的鱼。
青鸟栽进竹舍后院时,沈清秋的广袖成了块破渔网。他抱着昏迷的鲛人滚进药圃,压碎大片止血藤。腕间红绳铃铛终于不堪重负,"叮"地碎成齑粉。
灵泉池腾起白雾时,沈清秋正咬着发带给鲛人尾鳍涂药。少年在昏迷中仍不安分,尾尖拍起的水花溅湿他半边衣襟。月过中天,他才注意到鲛人耳后生着细密银鳞,月光下流转的光泽像极了古卷记载的"鲛皇泪"。
"锁龙扣配鲛皇血,南海那帮老东西倒是舍得。"他蘸着药汁描补鳞片缺口,忽觉指尖刺痛——少年不知何时醒了,尖牙正磕在他指节,金瞳里凝着将碎未碎的月光。
沈清秋任由他咬着,另手从池边食盒拈起块枣泥酥:"尝尝?比人肉甜。"鲛人瞳孔骤缩,甩头将他指尖咬出血珠,哑着嗓子挤出句:"...疯子。"
药香氤氲的后半夜,沈清秋倚着池边青石翻阅古籍。鲛人在池底蜷成团冰蓝色阴影,偶尔浮上水面换气,发间滴落的水珠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珍珠。檐角铜铃又响时,他听见极轻的"咔嚓"声——少年正偷偷啃噬池边用来镇邪的珊瑚枝,尖牙与红珊瑚磨出细碎晶粉。
"那个不能吃。"沈清秋头也不抬地抛出个油纸包,蜜渍梅子滚落在白玉池沿,"除非你想再掉三片尾鳞。"
池面泛起涟漪。当他翻到记载"鲛皇血脉觉醒需饮挚爱心头血"那页时,发觉油纸包已被拖入水下,池底幽幽亮起两点金芒,像深海里伺机而动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