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我听说家里出事了,马上赶了过来。”张车前道。
结果一过来,就见你们在闲聊,什么轮回转世,神神鬼鬼,天家地府的,真是莫名其妙。
“叁焦没事,你先听他说完。”燕一真沉浸在树灵大仙描述的阴间世界,无暇体会他的矛盾心境,还拉着张车前坐下一起听,张车前想发作又发不出,一张黑脸憋出了猪肝色。
天青看得一清二楚,莞尔一笑,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端端正正地说道:“方才,你我相遇时,你说你正有些事想要请教。”
“不错!”燕一真把那厢房里看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那房子太怪异了,我看还是尽早让孩子们搬出来为妙。”
天青沉思片刻,叹道:“这应当是房咒之术的一种。西侧的厢房,多是作女儿家的闺房。再怎么不喜,那也是富户的女儿,不该如此捉弄。”
“什么是房咒术?”说到正事,张车前也不由竖起耳朵。
天青道:“我曾见过有一户人家,因为与奇人有夙怨,被那奇人算计,低价买下一座大宅子。此后,这户人家就接二连三地出事,不到十年便绝了户。”
“后来呢?”
“后来,这宅子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奇人手里。奇人请人将宅子全部拆了重建,那些秘密才被人发现。”
“原来那房子里里外外早被奇人用玄物布置过。他算准了这户人家嗜钱如命,就暗中买通工人,让他们不拆掉老物件,而是在外面做个样子,将旧物包裹起来当作新的,墙壁、门窗、桌椅、天花板、楼梯、床榻,皆是如此,多下的钱全归了工人,他们得了好处,自然守口如瓶。这户人家住进去后,每天都生活在诅咒中,却找不到疑证,最后一个个地撒手人寰。”
张车前冷冷道:“最烦这些背地里的手花!这人也算胆大包天,若那户人家肯砸开一两样东西,很快就能真相大白。偏偏他们太过吝惜,生怕多花一点冤枉钱,最后白送了命。”
燕一真轻轻呼出一口气,“好歹毒的人心。”
天青也道:“我从不敢轻易窥探人心。”
张车前听不得他们打哑谜,“这么说,那厢房里也存在某种类似的房咒之术?”
“正是。”天青解释道,“根据燕大人所说,被损坏前应当是夺咒。下咒之人能从住在厢房中的人身上夺取她们的东西,可能是寿命,可能是运势,可能是生机。并且,一边夺取,一边又为她们续命,以便源源不断地获得想要的东西。”
182、
“墙上的三幅画是明阵眼。《八仙过海》为夺,借其神通渡过劫难。《福禄寿三星斗棋》为续,以棋盘混淆三星感知,多赐予寿命福气。《朝元仙杖图》和《中山出游图》,一个蒙蔽上天,一个借钟馗吓退小鬼,整个咒术便是如此运作——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这些人在本该‘八仙过海’的时候,毒咒反噬,法术失灵,反而让他们葬身海中。”
“不过,也因为房咒术反噬,厢房内的法阵被打破,失控的咒术逐渐演化成了如今的煞。”
燕一真听得后怕,“难怪我一进去就觉得不舒服,还好含了清明果。可那些孩子似乎并不觉得有问题?”
张车前摸摸他的手,五指冰凉,只有掌心微热。
“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出远门,身上怎会不备着几样保命的东西。”
燕一真听着,若有所思:“因此,叁焦出事绝不是意外?”
“一定另有隐情。”
天青起身:“我教你们煮安神汤,但凡进过厢房的人,最好都喝一碗。”这时,门外传来轻微响动,张车前立即喝道:“谁在偷听!”一把推开房门。
林憬谦站在台阶下,并没露出受惊吓的神情,只是仰着小脸说:“我来看看龚哥哥。”
张车前眉头微皱:“他没事。不是让你们温习昨日功课么?”
林憬谦举起手里的书册,“我已温习过了,我想念给龚哥哥听,这样他虽病了,也不至于落下功课。”
天青站在门内,凝视林憬谦片刻,忽然道:“你知道吗?你的龚哥哥现在什么也听不见,如果再晚一点被发现,他一辈子也醒不过来。”
林憬谦咬了一下嘴唇,齿痕很快由白转红,更显得他小脸粉扑扑的,可爱极了。
“龚哥哥会没事的吧?”
“他的药已经在炉子上了。”天青道,“倒是你的朋友们,还要喝碗安神汤才行。我准备去煮汤,你愿意来搭把手吗?”
林憬谦看了一眼张车前,他立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厢房的方向,无法判断这位黑面神在想什么。
片刻,林憬谦收起书册,握住天青伸来的手,点头道:“我很愿意。”天青满意地笑了。
两个人手拉手朝厨房走去。张车前目光跟着转了过去,只见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转过弯,逐渐消失在墙后。
“怎么了?憬谦又来做什么?”燕一真问。
“是啊,他又来做什么?”张车前摇摇头,“希望是我猜错了。”
183、
走了一会儿,天青忽然开口说道:“张大人已经看不见我们了。”
林憬谦回头望了望,“附近应当还有暗卫。”
“需要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吗?”
“没有什么不方便,这里就很好。当着燕大人的面,有些话我说不出,正好借他们的口。”林憬谦意有所指地抬头看了看屋顶。
“好吧,我想也是。”天青笑了笑,“正如我之前对他们说的,没人肯说自己坏,只说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自然有你的理由,但恕我直言,这次要不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话,我想没有人会这么快怀疑到你头上。”
林憬谦脸色很平静:“我有理由,也有我的处事原则。一件我不得不做的事,一件我想做的事,既然我没有两全之策,那么我两件事都会去做。”
“能听听你的理由吗?”
“我的亲姑姑,入宫后就音讯全无。说是得了盛宠,其实只是受人妒忌,被人下毒,整日昏迷不醒,靠宫人喂补药活着。我需要解药,从宫里是不可能了,只能从外面想办法。”
“你给龚叁焦下毒,只是为了要解药?如果要不到呢?”
“那他就白死了。”林憬谦淡淡地说,“我很惭愧,但他最相信我。”
“你选的人,为什么对方会同意?”
“没有冲突,如果他出了事,对他们也有好处。”
“那你为什么又要让我们发现?”
“因为我仅仅是想要这件事传进宫里去。”林憬谦说,“原本我不会站出来,但你似乎有办法救他,所以我改主意了。”
“该说你还是有良心的吗?”
“‘有良心’,这对我可不是什么好事啊。”说这话的时候,林憬谦有一瞬间完全脱去了天真,但他眼皮一眨,无可挑剔的孩子气的笑容又回到脸上了。
他拿出藏在袖中的瓶子,“我也是刚刚知道,这原来不是毒,而是药引。”
天青接过,仔细端详,“什么药的药引?谁给你的?”
“我不能说,但东西可以送给你,我已经用不上了。”林憬谦歪了歪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你的姑姑,能得到解药了?”
“希望如此。”林憬谦说道,“但世上多得是不讲信用的人,所以下一步,我选择了你。”
天青笑道:“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没有进过宫,甚至没有去过上京。”
林憬谦也笑了,“燕大人很信任你。厨房到了,你教我煮安神汤吧。”
184、
“嘶——好酸,这什么味道!”燕一真端着安神汤,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好不容易吞下肚去,被酸得龇牙咧嘴,两眼挤成一条缝。
“有这么难喝?”张车前端起来一饮而尽。燕一真不相信地看着他,只见张车前抖着手,碗在桌上重重磕了一下,嘴里说道,“不过如此,同那放久了的土茶一般。”
“……粗人。”燕一真扭过头去,捏着鼻子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张车前难以言喻地看向天青,天青一脸淡然地点头致意,“我在厨房就喝过了。”林憬谦也跟着点头:“出锅后我喝的第一碗。”
张车前无言,转头就叫人:“阿莫,阿莫!去弄点蜜枣给孩子们。”连这吩咐都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酸气。
整个屋子里只有龚叁焦不受影响,喂了药以后,呼吸逐渐有力起来,睡得很沉。
燕一真抬头看着张车前,欲言又止。天青便道:“我去看看孩子们。”带着林憬谦走了。
张车前注意到他鬓角都被汗湿了,抽出帕子擦拭,“怎么了?热成这样。”
“你觉不觉得,地在晃?”燕一真呆呆地说。
“地?晃?”张车前四下一望,用来给龚叁焦擦脸的水就在手边,水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涟漪。
“没有吗?那是我在晃?”话音未落,燕一真忽然往前倒下。张车前立时丢开帕子,两手一起用力把人抱住,心如擂鼓。
燕一真像是睡着了,脑袋垂在他耳旁,吹得他脖子一热一热的,张车前强自镇定了一下,抱起他就往自己房间走。
天青和林憬谦并没有真的走开,就在院门口等着,这会儿远远看见了,林憬谦微微皱眉,“此事与我无关。我并未对燕大人做什么。”
天青低头掐算一番,恍然大悟,“倒不是坏事。”
“哦?”
“吉人自有天相。”
林憬谦忽然问了一个他不该关心的问题。
“天相,龚叁焦有吗?”
天青反问道:“你希望他有吗?”
林憬谦没有回答,只说:“这不重要。”
天青道:“这对他来说,恐怕是很重要的。”
林憬谦沉默了一会儿,“我不会再靠近他。”
“如果他愿意原谅你,你会给他一个答案吗?”
林憬谦再次沉默了。这次,他没有再开口。
185、
燕一真觉得自己睡了很久,睡得斗转星移、时过境迁。但事实上,他被张车前抱回屋不过两个时辰。
他抱着被子坐起身,眼前不断翻腾着梦境的片段,久久回不过神。太长了,这个梦太长了,他已经开始遗忘梦的开头。
发了一会儿呆,他突然摸了摸头顶,“我的燕子呢?”一只手撩起帷帐,“在这里,我替你卸下来了。”张车前把头冠塞进他手里,“醒了,还晕吗?灶上一直温着粥,喝点?”
燕一真摩挲着冠上翩飞的燕子,不错一眼地望着张车前,半晌,如梦初醒地叹了口气,“车前。”
张车前愣了一下,只听燕一真说:“我梦见了很多事情。”
“大概是我之前忘掉的那些……我想起来了?”燕一真托着腮,认真思索,“但一点不像是我自己经历过的,倒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这也是后遗症吗?”
张车前问:“还梦见什么了?”
燕一真语出惊人:“梦见我把咱们的事告诉家里了。”
“……家里怎么说?”
燕一真噘着嘴,“被我大哥臭骂一顿。”
张车前只得安抚地揉揉他的脑袋。
“我们快点结束这一切吧,”燕一真伸了个懒腰,顺势倒在他怀里不停地蹭,都是一样洗的,张车前身上总有他喜欢的味道,他自己的却闻不出来,“我不想再给狗皇帝卖命啦。”
张车前盘算了一下,“很快了,再走两个地方,我们也该回去了。他也不会放心我们带着那些孩子十年八载还在外头晃。”
提及孩子,气氛一下子凝重了,燕一真试探地问:“难道,真是林憬谦……”
张车前撇撇嘴,“他只是被推出来吸引我们注意的棋子,递消息的另有其人。”
燕一真一颗心放下大半,“你查到什么了?”
张车前往后一指,“天蓬听到的。”
燕一真这才发现不远处的桌前还坐着一个人,见他望去,甜甜地笑了一下,露出两个酒窝。
……自己刚才居然当着别人的面对张车前撒娇!一想到这,燕一真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张车前笑了:“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要紧。介绍一下,这是天蓬,洪野的五弟,擅水。”
天蓬也笑道:“燕嫂子莫怕,不该听的不该看的我一点也不会知道的。按照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