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炭和唐宝牛自觉与方夏过了几招,丢了面子,因此故意向王小石含含糊糊地说他们一到,那个淫贼就跑了,王小石便误以为是他们两个吓跑了那人。
方夏一直在暗暗观察王小石的表情:“不是。是雷姑娘和温姑娘先遇到他,我一出现,那人就跑了。”
方夏和雷纯曾多次讨论过那天在暗巷遇到的色魔。
他想装得是不期而遇,但那个死去的流浪汉证明他是早有预谋。
破板门是六分半堂重地,除开他们自己和密切关注着的金风细雨楼的人,不大可能是别处的势力。
六分半堂的人可能性比较小,因为他们知道方夏内力全失,不会见面就走。
这个人,方夏、雷纯、温柔都认识。
这个人,见过方夏出手,了解她的武功。
这个人,一招就能制住温柔。
排除到这里,范围已经很小了。
方夏回想着苏白王的脸,他们三个各有各的气质风度,怎么看都不像那等卑鄙无耻之人,口中却向雷纯说:“我首先排除苏公子。”
“为什么?”
“他是一楼之主,很难孤身外出而不引人注意。”
“也许他装作自己在房间里,偷偷溜出去呢?”
“好吧,最关键的是,我不信他能坚持那么长时间,都不咳嗽一声。”
“师无愧和杨无邪都没有一招制住温柔的武功。”
“我很不想提剩下两个人的名字。”
“我问过莫北神了,他们两个都有一段独处的时间。”
“我也问过林哥哥了,破板门应当还有林示己和林己心两个香主,被毒死的人里却没有这两人,他们失踪了。”
线索就从这里断开了。
方夏决心试探一下剩下的人。
王小石啊了一声,又喜滋滋地说;“看来,方兄你的剑法又有进步,还未出手,就把坏人吓跑了。”
方夏笑道:“惭愧惭愧,其实当时我也提着心吊着胆呢,我在六分半堂中了醉生香,当时药性未退,内力未复,要是那人敢出手,我只怕就交代在那里了。”
王小石脸色陡变,劫后余生般吸了口气,连连合十拜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方夏幽幽叹了口气,说:“当时,我就想,要是王兄你在那里,我们三个女孩子也不至受这场惊吓了。”
王小石愧然道:“都是我的不是,一忙就昏头昏脑,虽心里挂念,到底也没去寻找你们的安危。”
方夏故意问:“你们不是打了个大胜仗吗,还忙什么?”
王小石道:“就是胜了才忙,”他到底没说苏梦枕旧疾复发的事,“楼子里还要排庆功宴,安排防务,都是乱七八糟的琐事。”
两人边走边说,王小石已将方夏送出了两条街。
方夏已试探了好几句,不想王小石起疑心,便说:“都这么远了,你请回吧。”
王小石扭捏了一下才开口:“你还要回六分半堂么?”
方夏道:“我把东西送回去,就向雷姑娘告辞。”
王小石眼睛一亮:“你……你打算?”
方夏道:“我打算另找个地方住下来。”
王小石冲口就想说你来绿楼吧,总算及时醒悟,吞了回去,改口道:“我上次去运来客栈办事,里面倒是很干净,也很清静。”他心跳如雷,忐忑异常。
方夏倒是一如常态:“好啊,我本来就跟你们说好要搬到那里去。”
王小石心中雀跃,强撑着抿住了嘴:“那我送你去不动瀑布吧,你放心,我过去是有些不方便,我不进去,就在拐角的地方等你。”又强行挽尊,“那个混蛋还没找出来,虽然你不怕他,我还是有些担心。”
方夏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了。
王小石就站在街角,目送着方夏进了六分半堂,他只觉身边像有百鸟在唱歌,天空蓝得透亮,风拂在脸上如同一双轻柔的手,就连飘落的黄叶都像无憾的依依惜别,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可爱,那么生机勃勃。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他身边。
随行的侍卫立即掀开了帘子,车上的人探出头来,微笑着打招呼:“王副楼主。”
那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又带着王侯的贵气,正是方巨侠的义子,神通候方应看。
王小石连忙回礼:“见过方小侯。”
方应看并没有下马车,他的笑容也十分矜持:“王副楼主站在六分半堂外,莫非风雨楼又有什么大行动?”
王小石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等个人。”
方应看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意:“真巧,我也是在等人。”
王小石顺口道:“难道还有人敢要方小侯等不成?”
方应看哈哈一笑,笑容又甜蜜又无奈:“从小到大,我都在等她,我早已习惯了。”
王小石玩笑道:“方小侯等的,一定是一位美丽的姑娘。”
方应看呢喃道:“在我心中,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王小石刚要接话,方夏的身影已出现在街口,他还未出声,方应看已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嘴里还喊着:“沅沅,沅沅。”
王小石浑身一震,像被人使了定身法,一动也动不了,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们,心中思绪纷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方夏一见方应看,脸色微微变了变,还是像以前那样,温温软软地喊了声:“应看哥哥。”
方应看停在她面前,微笑道:“沅沅,我一直挂念你,你也不来看看我。”
方夏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让他们给你捎了话。”
方应看的目光变得沉痛而隐忍:“你明明知道,我答应了爹娘,要照顾你一辈子。”
方夏道:“应看哥哥,我已经长大了,不想在你和爹爹的羽翼下躲一辈子。我想出去闯一闯,认识一些有趣的朋友,做一些好玩的事。”
方应看道:“沅沅,你自幼就胆小内向,江湖险恶不是说着玩的,我是真的担心你。”
方夏笑了笑,向王小石招了招手:“王兄。”
王小石耳朵里一直回想着方夏那声软软的应看哥哥,别的什么都顾不得去想,忽然听方夏叫他,如听天音,一闪身就掠了过来:“我来了。”
方夏欢欢喜喜地说:“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王小石,应看哥哥,你放心,他会照应我的。”
方应看的脸蓦地寒了一寒,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沅沅,你还年轻,玩性大,我不勉强你。我只想要你知道,不戒斋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方夏垂着头:“我明白的,谢谢应看哥哥。”她居然挽了王小石的手,另一只手向方应看挥了挥,“我和王兄先走了。应看哥哥再见。”
王小石脚下发飘,完全是凭借本能跟着走的,他被方夏拉住那一刻,脸上爆红,整个人都是熏熏然晕陶陶的,他自然也没有留意站在原地的方应看的表情,只是反复在问自己:方夏对我也有那个意思吗?我是不是在做梦?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直到走出一条街,过了拐角,方夏才松开手,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是拉你做个挡箭牌,今天的事你不说我不说,温柔不会知道的,就是温柔知道了,我们打死不认就行了。”
王小石浑身一凉,好似大冬天地被冰水从头浇到脚,连气门芯都是凉的:“什么?”
方夏支支吾吾地说:“义父义母是有意为我和应看哥哥定下亲事,只是……”她也不好意思说她拒绝了,怕伤了方应看的面子,索性含糊过去,“反正最后没成,我和应看哥哥没有那个缘分。只是应看哥哥始终放不下,劳你帮我个忙,搪塞一下。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温柔,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温柔误会的。”
王小石张了张嘴,也不知道应该反驳她那句话才是,最后只干涩地说:“原来你是方巨侠的义女方沅,你瞒得我们好苦。”
方夏道:“自从母亲过世,我禀明爹爹,就改名做方夏了。”轻叹着说,“方夏在一天,方巨侠和夏晚衣便永远在一起。”
王小石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什么叫我心里只有温柔?你为什么这么说?”
方夏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没长眼睛,难道看不出来?”
王小石不依不饶地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方夏笑道:“在船上那次,温柔扇你耳光你都没躲开,还有她骑马先跑了那次,你失魂落魄那么多天,好啦,我知道,你以为温柔喜欢白兄,你不好意思说出来,其实我觉得白兄肯定不会喜欢温柔这款的女孩子,你还是有机会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在温柔面前说你好话的。”
王小石越是在这种关头,越是口笨舌拙:“不不不是的,真真真的不不不是。”他性情温和,所以喜欢温柔那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骂就骂想打就打的痛快性子。只是情爱一事,并非自己所能控制,有时候你以为自己会喜欢的人,往往并不能令你动心。
方夏只当他害羞,笑道:“放心,我不会告诉温柔的。”
王小石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如何解释才能让方夏相信,反倒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那你呢?”
方夏一惊,茫然道:“我?”
王小石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他差点就说“你为什么不说我喜欢的也许是你?”,但他想到了刚才方夏那么亲密依恋的喊着应看哥哥,终于把这话吞进了肚子里。
方夏讶异非常,嘴唇动了动,有些慌乱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王小石戏谑地说:“你口口声声这个喜欢那个,那个喜欢这个,我就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好给你留意啊。”
方夏又好气又好笑,随口道:“不必了,我就喜欢我爹爹那样顶天立地的。”
王小石心口一疼,口中却说:“那可不好找了。”虽说他对方应看也无甚羡慕敬畏,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喜欢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大概一辈子都没有方巨侠那样的英雄豪气了。他不知道的是,方夏心目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像方巨侠那样在外挥斥方遒英风飒飒,在家里对妻子百般疼爱万般怜惜,而不是指沉稳内敛的领袖气质,更不是豪迈爽快的侠肝义胆。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再也无话。